当真是赶了巧,程非晚和符卿踏出房门的时候,隔壁厢房的门也恰好打开,月无瑕一行人相继出来,撞见她们颔首见了礼,态度恭敬。

    谢无期是最后一个迈出门槛的,慢悠悠的十分闲散,可谓春风得意,但在见到程非晚的那一瞬间眼底的笑意却淡了几分,面上不显分毫。

    旁人或许不曾发觉,但程非晚一直关注着他,哪能没注意到?

    果然,他生气了。

    这家伙从未与她耍过性子,因为一贯都是她来的,如今可谓是风水轮流转,一报还一报,也不知道他好不好哄,实在不行恐怕还得色.诱。

    虽然,她好像也并不吃亏。

    双方撞见肯定不能当做没看见,尤其对方还跟你打了招呼,符卿索性拉着程非晚上前,客气朝着月家两兄弟福了福身,全了礼节。

    月无痕坐在轮椅上,声色未动,月无瑕则礼貌的再次同她们回礼,然后看向程非晚关切询问:“听闻夫人病情加重,现下可好些了?”

    程非晚一愣,心下惊讶,这消息还真是精准。

    “无甚大碍。”她简言意骇的回复,面上情绪寡淡,让人辨不出喜怒,“有劳月家主挂怀。”

    “那便好。”月无瑕点了点头,似是真的松了口气,垂眸看了月无痕一眼,虽未言语,但他知道弟弟明白他意思,见他并未阻拦,继而恭敬的续问,“可否请夫人借一步说话?”

    给予他答复之前,程非晚下意识的偏头望了一眼谢无期,那人斜倚着门框,没个正形。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压根不想搭理,但碍于众人在场,还是皮笑肉不笑的发出疑问:“月兄问的是你,夫人盯着我看作甚?”

    再次从他口中听到这种意义相似的话,程非晚已经不觉意外,但还是禁不住心下一暖,不为别的,只为他这份理所当然的尊重。

    她转过头来,抱歉的看了一眼符卿,对方柔柔一笑,丝毫没有介怀,甚至反过来安慰她。

    “没关系。”符卿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芸薹花并不罕见,以后还有机会看的。”

    太阳已经西沉,待到程非晚和月无瑕聊完,必然天色已晚,无法再去,而他们明日一早就要启程离开这里,只能错过这一次花开了。

    程非晚略感遗憾,压下心底的冒出来的情绪,重新面对月无瑕,侧了侧身抬手做请:“这边来吧。”

    月无瑕颔首,跟着她进了旁边的那间厢房,进门时程非晚落后两步,转身准备关上房门。

    通过狭窄的门缝,她瞥见不远处的谢无期已经站直了身子,正低头同坐在轮椅上的月无痕说话:“这位就是我方才提起的弟妹,月兄不妨让她试一试,或许有办法呢?先别急着拒绝,这世上之事,唯有做过才能确定有没有可能。”

    他在为月无痕引荐符卿,想来私下也告知过对方她的真实身份。

    程非晚闭了闭眼,颇觉无奈。

    看吧,坏的时候是个烂人,好的时候……像个太阳。

    她利落的关上房门,踱步朝月无瑕走去,与他相对落座在矮桌两端。

    还是在那扇窗前,程非晚依旧坐在她的老位置,而她的对面,短短一个下午已经换了三波人。

    “姑娘……”月无瑕有些犹疑,“恨我吗?”

    注意到他的称呼,程非晚淡淡一笑,用几近笃定的口吻道:“看来月家主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想来与那位的合作也已经达成了。”

    那位,指的自然不是高良,而是谢无期。

    他欲拉拢,必先自曝身份,以示诚心。

    太子没有妻妾,所谓的夫妻,只能是作假的。

    这是无法隐瞒的事情,虽则也没有必要隐瞒。

    果然,如她所料。

    月无瑕对此并未否认,“姑娘神机妙算。”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程非晚方才回答他的问题:“我并不恨你。”

    她的语气平淡,无甚情绪波动,唯独嘴角的笑容能让人看出一些若有若无的苦涩,她像是叹息又像是感慨的道:“我只是一个过客而已,不知当年全貌,又有什么资格恨你呢?”

    “恨一个人何来资格不资格?”月无瑕并不认同她的话,“在下虽与姑娘只有匆匆两面,但也能看的出来,你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他垂了眼帘,很是感伤:“温姐姐的死,我很遗憾。”

    对上程非晚的眼睛时,月无瑕的双目已经恢复清明,郑重其事的道:“所以纵然论资格,姑娘若是恨我,也是应当的,在下绝无怨言。”

    程非晚不语,月无瑕与温然之间的关系,必然不会简单,否则他不会专门跑来与她说这些话。

    “月无瑕,我并非不明事理。”

    对方爽快,她便也不再绕弯子,直言述说自己的想法。

    “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也不该平白承担我的恨。”

    月无瑕一怔,随即苦笑一声,“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这是不争的事实,程非晚也无法替他辩解什么,也并不想替他辩解,纵然有再正当的理由。

    可……人非圣贤。

    “温姐姐……随心而去,并无悔怨。”程非晚低眉垂眼,轻轻吸了口气,强忍着不让眼泪掉出来,“我尊重她的选择。”

    话落,她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月无瑕,“所以我是真的不恨你,我只是觉得……很遗憾,不只对他们,对月家主亦如是。”

    她一字一句,发自真心的说:“你们这样的人,本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月无瑕沉吟须臾,很难想象他这一瞬间在想什么,许久方听他道:“姑娘适才说不知全貌,我这里还有一半的故事,或许可以为姑娘拼凑出一个全貌,只是不知姑娘可有兴趣一听?”

    程非晚颔首,“洗耳恭听。”

    “其实我跟温姐姐……”月无瑕似是不知从何说起,无奈的笑了一下,目光虚无的回忆,“我们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那个时候月家还不曾没落,在江湖上尚有几分权柄。”

    程非晚不曾打断他,安静的当个听众,抬手拎起已经烧开的茶水为月无瑕倒了杯茶递过去。

    对方颔首,双手接过,浅致谢意。

    “我与弟弟虽是双生,性子却一点都不像。”月无瑕微微弯了弯唇,面容难得有了丝笑意,“他爱看书,爱钻研设计图纸,而我一看见这些东西就觉得头疼,一门心思扑在武艺上。可这不是父亲的强项,他为我找的武师总不能让我满意,真正向往江湖的侠客不会愿意屈居于一方小小的宅院里,我也一样。”

    程非晚试探的问:“你离开了家?”

    “是。”月无瑕点头,“我借着父亲的人脉,入了望月派,但父亲不愿我卷入江湖是非,所以我没有拜师,只是作为掌门友人之子在山上清修。彼时我七岁,温姐姐十岁,她是掌门的大弟子,所以由她负责照顾我。”

    忆起年少时光,他的眼神柔和,带着怀念。

    “父亲怕我委屈,给门中捐赠了许多财物,望月派上下都将我当做香饽饽,谁也不敢得罪我。可温姐姐不一样,她从来不会阿谀奉承,我犯了错她会训、逃了课她会打、受了伤、生了病,她虽不是第一个拥上来嘘寒问暖的,但却是唯一一个为了照顾我彻夜不眠的。

    “我不傻,我知道在那座山上只有温姐姐是真正待我好的,只是因为我这个人才待我好,而不是因为接近我能带来某些利益好处。

    “她甚至好到可以让我确信,不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情,她都不会抛弃我、伤害我。以至于后来我总会缠着温姐姐,要她教我武功,甚至为了方便,我厚脸皮的搬去了她的院子。”

    月无瑕轻轻笑了一下,可仅存在瞬息,那缕笑意在顷刻间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沉冷。

    “其实我知道,私下里有很多诋毁温姐姐的人,但那些话无一句是真的,温姐姐一直都是很好的人,善良的让人讨厌,我情愿她坏一些,至少这样……别人不会再敢伤害她。

    “天底下为何总会有这样的傻子呢?我不是门中弟子,她却从来不会对我吝啬,虚心求教,她便会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来教我。

    “相比于她,我甚至算的上愚笨。姑娘可知?那些我练上百遍千遍的招式,她只要看一遍,练个两三遍就能学会了,甚至可以在那些招式的基础上,创造出新的、更完美的招式。”

    谈及这些,月无瑕的语气很是骄傲,与有荣焉。

    “我在山上住了五年,我们都长大了。温姐姐的及笄礼后,她出师了,决定下山历练,而父亲也希望我能回家学着处理一些家族事宜。我虽不愿,但山上没她作伴,也无意趣。”

    “我答应了父亲,与温姐姐道别回了沐光城,我们约定,他日江湖重逢,定成大侠。”

    话到此处,月无瑕语气有些颤抖,应是忆起了一些不好的过往。

    他苦笑一声,感慨道:“有些话真的不能随便说,你永远猜不到它会以哪一种形式到来。”

    程非晚抿了抿唇,心中有了些猜测,果然,她猜的没有错,月无瑕下一句便道出了后面的故事。

    “虽然天各一方,但我和温姐姐常会通信,告知彼此近况。我一直在等,等我有资格踏进江湖的那一天,等能见一见她信中的意中人,等她看一看我为她攒了六条街的嫁妆。”

    月无瑕的眼眶泛红,头垂的好像抬不起来。

    “我终于等来了我的十五岁,虽未及冠,但我已经等不及了。我们的约定,温姐姐已经完成了,她扬名天下,可我还籍籍无名。”

    “我急于立功,急于成名,丢了本心。”月无瑕自嘲的呵笑一声,“所以让人利用,是我活该,可是为什么那个人偏偏就是……”

    他痛苦的捂住了脸,几近哽咽的说:“为什么偏偏就是温姐姐的意中人呢?我攒的嫁妆送不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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