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的清俊公子如今看着十分狼狈,身上上好的绸缎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式,浑身不知撕破了多少口子,下摆被雪水和泥土脏兮兮地糊成一团,脸上为了掩盖容貌,更是脏得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宁弄舟连忙唤云晓去打盆水来,再寻身衣服给邓寻换上。

    可邓寻将手一摆,制止住了忙活的云晓,急急忙忙道:“你们去江瑜家看过了吗?”

    “你希望我们有什么发现?”宁弄舟反问道。

    她也想快些将这案子破获,可她并不认识邓寻,若是被邓寻牵着鼻子走,只怕他很快会发现自己对二人的谋划一无所知。

    虽然宁弄舟对永久隐藏身份一事不抱什么希望,但是能拖还是尽量拖一拖的好。

    “你们……你们难道不觉得那个江瑜有问题吗?”邓寻被她问得懵了,“你明明答应我……”

    “可你也明明答应我,会听从我的安排,可实际上呢?”宁弄舟想起时间回溯前邓寻惨死的尸体,气不打一处来,“你又为何甩开我的人?你不知道城中有不少人都在寻你吗?”

    “我……”邓寻一噎,沉默地低下头,隐忍地说道,“我只是想以身为饵,钓条大鱼出来罢了。”

    “你若是根本不信我,何必来找我这一遭?你以身为饵,焉知大鱼不会直接吞了钩?到那时呢?你又该如何呢?”

    “她都死了,我这贱命又何足惜。”邓寻自嘲地笑了一下,“便是能抓住杀死她的凶手,我就是死一千次一万次也都值了。”

    “就因为你是她的情郎,你就这样愿意为她冒险?”宁弄舟下意识地问道。

    “情郎?”邓寻牵动嘴角笑了笑,“我什么时候,也能做她的情郎了……”

    “她不叫李氏,她甚至不姓李。”邓寻瘫坐在位置上,眼神放空,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很遥远的事情。

    “她明明姓邓,叫邓昭歌。”他的声音很轻,连带着人似乎都有些虚弱起来,“流落到此嫁给一个禽兽不如的家伙,竟然连自己的姓都保不住了……”

    “你们都知我是上京卖绸缎的绸缎商,可实际上,这家绸缎庄子不是我的,我只是老爷家里的一个家仆。”

    邓寻一直觉得,如果这天底下真有仙女那样的角色,那一定是像小姐这样的。

    虽然在老爷和旁人眼里,小姐一直咋咋呼呼,不爱做寻常女子该做的刺绣女红,每日就好四处游山玩水,可他依旧觉得,小姐是天底下最像仙女的人。

    邓寻是邓家管家的家生子,因为他父亲在邓家服侍已有不少年头,所以他生下后,也被邓老爷赐了个邓姓。小姐比他小两岁,从小就不是一个安分的姑娘。

    邓寻几乎数不清楚从小到大,小姐到底闯过多少祸:三岁那年爬上树,五岁那年掉进塘,七岁那年在山上迷了路,十岁那年险些放火烧了邓老爷的绸缎庄。

    老爷气得抓了柳条,放在水里浸了半晌,捏在手里憋得脸都红了,还是没忍心下手抽她。小姐见老爷只是虚张声势,立刻也将干嚎不落泪的嘴一闭,笑嘻嘻地提起嘴角,好声好气地同老爷撒娇:“爹爹,别生气了,昭儿知道错了。”

    “你哪里知道错了?我看你非得摔个大跟头,才知道有多疼呢。”邓老爷虎着脸吓唬她。

    “我在房顶上放烟花,看见烟花落到绸缎上的时候,吓得都从房顶上滚下来了,可疼了爹爹。”邓昭歌撅起嘴,眼泪汪汪地揉了揉自己的胳膊,“昭儿知道错了,昭儿已经摔了个大跟头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邓老爷黑着脸看她半晌,还是没忍心继续生她的气:“摔到哪了,给爹爹看看。”

    邓寻则十分有眼色地退出了房门,给邓老爷去取治伤需要用的药油。

    小姐放烟花的时候他跟去了,那烟花才不是小姐不小心掉进铺子里的。只是送来那一批绸缎的,是隔壁的吴家,他家为了扩大蚕桑的范围,强行圈走了不少百姓的良田。

    小姐本来是想钻到吴家的绸缎库里放火烧他家的绸缎的,可是吴家守卫太严她没挤进去,只好退而求其次,烧吴家送给她家的绸缎。

    “邓寻你记住,”邓昭歌手插着腰,站在房顶上顶天立地地对他道,“吴家的作风太小人,蚕桑就算重要,也万万不该断了百姓的生路。我邓昭歌,是有大志向的人,总有一天,我要叫吴家好看!”

    吴家好不好看他不知道,反正第二天邓夫人是要小姐好看了。

    邓老爷舍不得打自己娇养的闺女,邓夫人却是严母。她罚小姐跪了三天祠堂,只叫他偷偷去给小姐送她爱喝的桂花藕粉。

    “邓寻我和你说,我前些日子读了一个人的游记,他在书中记载的山川湖海,都是我在这小小的杭州城不曾见到过的。”邓昭歌缓了缓跪得酸麻的腿,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直着腿坐下,一边喝着那碗藕粉,一边让他帮忙揉一揉膝盖的淤血。

    “我日后也想像他一样,四处游历,天地之宽,宇宙之大,自己丈量,不知道该有多美妙。”邓昭歌随意地一躺,躺在祠堂的地板上。邓寻给她抹完了药,温声劝她起来:“地上凉,别躺在地上。”

    他给小姐整了整衣裙:“四处游历自然无何不可,只是要记得告诉老爷夫人,游必有方。”

    他收好餐盒,笑着看着她:“还有,要记得回家。”

    后来邓昭歌十五岁的时候,邓老爷要给小姐议亲,结亲对象是另外一家绸缎庄的少爷,他虽不认得,但知道他素有美名。

    邓昭歌身怀行走天下的志愿,自然是不愿意嫁。

    她半夜拉着他爬上楼顶,躺着看天穹的满天繁星,他看着星星碎碎地映在她澄澈的眼睛里,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那位公子人品道德才情似乎都不错,你……”

    “我不嫁不是因为是他,是因为我不想嫁给任何一个人。”邓昭歌皱着眉头给他掰手指,“做别人的夫人要相夫教子,要操持中馈,这些事情太琐碎,你知道我不喜欢做的。”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每个女子都要走这一条路,女子就应当有女子的样子……”

    “不是的,”邓寻急急忙忙打断她,“我……我想说的是,只要你愿意,你自然做什么都可以。”

    “真的?”邓昭歌眼睛一亮。

    “自然是真的,”他生怕说慢了一两句话又让邓昭歌误解,一股脑地全倒了出来,“你本该决定你自己想做的事,不想嫁人也没有关系,想游历天下也没有关系,只要你愿意,你做什么都可以。”

    邓昭歌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他被她盯得脸颊发红,微微侧过脸,不自然地避开了她灼热的视线:“只要你同老爷夫人说清楚,想必他们也能理解的。”

    因为邓昭歌是邓家的掌上明珠,因为老爷夫人都那样疼爱她,因为她的日子本该这样如满园春色,因为她本该属于天上不落一丝尘埃。

    她虽然与老爷夫人大吵了一架,但是他们最终选择了尊重她的决定。她收拾好包袱决定出门远行,就在出门的前一天,又约他出去桥上看花灯。

    老爷夫人也在,如小时候一般,早早替她编好花灯,提着随她出游。她似从前一般不安分,搅一搅水里的鱼,又撩一撩岸边的柳。

    邓昭歌看见路边有捏糖人的,便叫他去买一只回来。老爷调笑她这么大的人了,还喜欢这些小孩儿玩意儿,却还是给了他不少银子,让他买个最大的。

    等他买完糖人一回头的时候,邓昭歌就不见了。

    那天,邓老爷和邓夫人派出了全府所有家丁,在城中上上下下找了一整夜,托人锁了城门不允许任何人进出,可依旧没有邓昭歌的半点影子。

    糖人被他捏在手里太久,融化了,变成一滩难看的黄色污渍,落在他那日精心准备的衣服上,成为永远洗不掉的伤痕。

    邓老爷报了案,可是依旧杳无音信。他和夫人只有邓昭歌一个女儿,小姐失踪,对二人打击太重,邓夫人因为伤心过度,早早地撒手人寰,邓老爷也因为女儿和夫人离开的双重打击一病不起,在临终前收他为义子,让他打理家族生意。

    他后来查到,小姐的失踪和吴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于是慢慢找手段逼死了吴家的绸缎铺子。对方来求饶时,吐露了当年将邓昭歌拐卖的事件,可他们不知对方身份,更不知道将邓昭歌拐卖去了哪里。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假借售卖绸缎,四处打听邓昭歌的消息。

    “李氏便是邓昭歌?她是杭州绸缎庄的大小姐?”宁弄舟吃了一惊,想起来她教小女孩儿唱得那首民歌,孩子虽然调子还算标准,但是口音确实不算很像。他们原先只在意了歌词,如今想来,那几句确实是江南吴越一带的口音。

    “我在城中偶然遇到小姐后,便一路随她去了江瑜家,小姐原来是多么开朗的一个人,如今竟然怕生成这般模样。我本与江瑜说好,我给他钱,赎回小姐,甚至还押了珠宝在他手上,可谁知道江瑜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邓寻说着说着,双眼烧得通红:“他竟然把小姐给杀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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