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来到青云观,按丰臣的意思,没有惊动玄玉子道长,由两个道童领入禅房休息。

    墙上悬八卦,窗下开不知名的花,一派清幽景象,姒夭坐在榻边寻思,若能留在道观也不错,至少偏安一隅。

    她如今逮个清净地方就恨不得住下,再也不愿被当做物品,送来送去。

    夜幕夕阳,染红一片山脉,临近中秋,道观香火旺盛,姒夭闲得心乱,与甘棠到大殿祈福。

    刚踏入庭院,迎面瞧见众人散开,先走出几个膀大腰圆的家奴,后面跟着无数奴婢,簇拥一位美妇人缓步而来。

    四周人低声议论,沸沸扬扬。

    甘棠好奇,问旁边抱孩子的妇人,“哪里来的人,好大气派!”

    对方塞块饴糖给怀里孩子,细长眼里全是兴奋,好不容易遇到外乡人,巴不得多说几句。

    “女郎不是本地人吧,这可是羽国首富雪家的夫人来进香,当然不能与一大堆人挤来挤去。”

    雪家——甘棠哦了声,没想到一个商户竟比贵族排场还盛,羽国果真礼乐崩坏,难怪一直做小,轻蔑地笑笑。

    对面妇人眼尖,本想炫耀却被看不起,哼了声,“哟,看你年纪不大,倒是傲气得很,雪老爷乃远近闻名的大善人,逢年过节必施舍百姓,他家祖上也是书香门第,现如今雪公子还在外游学,回来便要成为御史大夫,雪姬更与齐国之相丰家定亲,你不会不知道吧!”

    甘棠机灵,初来乍到何必得罪人,忙接话:“知道啊,天下谁不清楚羽国雪家女公子与齐国上卿的婚事,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那位方才满意,随即面带笑容,“明年开春便完婚,到时还要选些年轻貌美的女子去齐,唉——”

    忽地面露惋惜之色,瞥了眼自己满嘴糖汁的孩儿,如今青春不再,她去不了那权力之巅,更没机会青云直上。

    “去齐国做什么?”甘棠好奇,“难道齐国王宫还要从羽国选侍女不成!”

    小丫头不醒事,天下美女尽在羽楚两国,早几年便从羽国选人,只是自己运气不佳,被当地一个土财主看上,做了小又被夫人欺负,才沦落至此。

    妇人连连叹气,目光荡过来,不偏不倚正落到姒夭身上,一件素白曲裾绣着月色青竹,耳边悬着对碧玉环,帷帽轻纱翻飞,那一抹翠色叮当作响,美得惊心动魄。

    不见面容,却看细腰,暗自哟了声,再细细打量身边的小丫头,腰间玉带盈盈一握,恍然大悟,“你们是楚国人吧!”

    甘棠笑出来,“是啊,大娘怎么知道。”

    “哎哟,这还不好猜,楚国美人多细腰,天下也没有两样。”索性将孩子放下,上下打量起来,“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依我说你们也无家可归,不如投奔雪家,一起去齐国,到时飞黄腾达,别忘今日的指路人!”

    她眉飞色舞,吓坏甘棠,这人胡说八道,什么无家可归。

    “大娘,我们不过转转,过几日就回楚。”

    “回楚,那边现在仗都没打完,你们逃出来还要回去?”

    甘棠顿时傻眼,扭头瞧公主,被姒夭拉开,对刚才一番话来了兴致。

    “大娘,贵国每年都要进献美女给齐国?”

    “是啊,全是精挑细选,水葱般姑娘。”使劲拽了把往人群里冲的小娃,激动地绕过来,“但女郎不必担心,虽然我没看见你的脸,可这身段啊,说话的声音做不成假,大美人错不了,将来一定有个好归宿。”

    姒夭不禁笑出声,“大娘,我想打听一下,这些女孩全送到王宫,还是也去别的地方?”

    “不只进宫,我听人说还有达官贵人之家,总之都是好地方。”看对面人感兴趣,她也来了劲,虽然自己去不成,要能认个姐姐妹妹,到时得势不也一样。

    前几年村头李家女儿,不就在士大夫家做侍女,一年到头往回寄的东西可不少,她也不贪,只要能自立门户,摆脱狠毒的大夫人就成。

    “女郎,你听我的话,如今世道不好,能有个依靠就行。”殷勤地凑过来,语重心长像个老妈妈,瞬间长几辈,“楚国已然是败了,像你们这般人物怎好回去受罪,不如照我说的试一试。”

    去雪家至少可以隐姓埋名,重新开始,还能找公子涵,她不免心动,“雪家也不是可以随便进去的吧。”

    “那当然。”对方挑起眉毛,莞尔一笑,“活该两位有福气,遇到我。”

    “大娘有办法!”

    “不瞒你说,我夫家名善,大家都叫一声善娘,虽然也没什么本事,但早年有几个妹妹到雪家当差,帮你进去不难。”

    萍水相逢,她怎能信她,善娘精明,说声稍等,挤到人群里,不大会拉出来个穿粉蓝袍裙的小丫头,打扮精致,一看便是大户人家。

    “这是我小妹云琪,当年一起挖野菜长大,如今在雪夫人身边做侍女,刚才不都瞧见了。”

    云琪挑眼一瞧,只是边上的甘棠也够漂亮,她素来知道善娘为人,要不是没那个财富,开个女闾,圈一帮女孩拉客都做的出来。

    不过对面两位确实美丽,如今楚国遭灾,也有那边人逃过来,她只当做个好事。

    云琪施礼,举止大方,“我与善娘关系极好,有事请说。”

    姒夭一听有门,将袖子撩起,随手给对方两个玉璜,善娘与云琪眼睛张老大,没想到事没成,先得好处。

    “云琪,善娘,我这边还有事,暂时脱不开身,咱们约好五日后,清晨门外见,那会儿劳烦两位把该准备的都弄好,妹妹想直接去雪家。”

    善娘点头,宝贝似地将玉璜藏起来,姒夭笑笑,这人啊,贪财就好办。

    两人回到客房,甘棠忍不住先哭,想到楚国已灭,悲悲切切,“公主,你说咱们怎么办,跟着去齐国,还是真要到雪家啊!”

    “去雪家。”

    姒夭斩钉截铁,与丰臣一起回齐,再遇到那帮腐朽的老不死,难免不会重蹈覆辙,如果到雪家,能够拿到通行各国的照身贴,一切还有重来的机会,何况再差也不会比被人打死惨。

    但要如何脱身,她还没主意。

    甘棠也在一边发愁,“殿下,奴看道观外面全是侍卫,出去不容易,再说明日丰上卿就会起身,咱们可来不及!”

    姒夭叹口气,“别急,容我想想,总有办法。”

    如果现在跑,出去也会被抓回来,最好能设法留下,让丰臣先走。

    目光落到案几放着的水果上,心头一动。

    第二日风和日丽,丰臣立在院里与道童作别,托对方转达对青云道长的敬意,“这次时间紧促,下回一定好好拜访——”

    话音未落,便被急匆匆跑过来的甘棠打断,眼角还挂着两行清泪,“上卿,不好了,我家公主不舒服,手臂上长疹子。”

    道观里花草多,女子皮肤细腻,起疹倒也不意外,他安抚道:“不必担心,青云观的道长们各个善于行医制药,配几副药膏就成。”

    “上卿不晓得,我家殿下从小就有这个毛病,一旦手臂上长疹,涂不涂药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修养,不能见风,至少也需十天半月。”

    十天半月可等不了,齐国刚吞并楚,大堆的事等着他。

    丰臣先吩咐找医者,又请青云观里的道长配药,一番折腾下来,姒夭手臂上的疹子很快消散,但第二日又长起,来回试几天,反反复复,不能恢复素日白净。

    最后没办法,只得留下段瑞安陪主仆二人,丰臣先动身,等姒夭的手臂完全好之后再出发。

    五日之期很快便到,姒夭嘱咐甘棠买通侍卫,下山买酒菜,夜幕星河,仔细摆了一桌,请段瑞安来饮酒。

    她这一路都仔细留意对方,看得出段御右嗜酒如命。

    怕人家不来,先用扁壶装上好的桂酒,让甘棠送去。

    中庭内,段瑞安正靠在树下无聊,道观吃得清淡,他身负重任也不好让人买酒喝,恰巧小丫头就来了。

    “殿下的手臂见好,过几天就能出发。”甘棠笑得春风荡漾,“公主说全凭御右照顾,今夜一同饮酒,小聚一下。”

    段瑞安犹豫,楚国这位公主可不是一般人,他早领教过,万一有个闪失,自己担待不起。

    “公主客气,这是在下分内之事,怎好去领功。”

    语气坚定,鼻子却太灵,酒香太盛,目光忍不住落到那铜壶上,甘棠早就看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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