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酒的味道太香,勾得段瑞安心神飘荡,甘棠直接将扁壶递过来,依旧笑嘻嘻,“御右,只是晚间小聚,不会坏规矩,要真不来,那就算了。”

    夜色迷茫,秋寒入体,还真需要一壶热酒来过夜。

    段瑞安拱手,“恭敬不如从命。”

    三人同桌而饮,不过讲些客气话,段瑞安并未久留,见主仆二人已有醉意,起身告辞。

    等独自回到客房,躺在榻上才觉出酒的后劲,睡过去。

    后半夜起风,屋外落雨,噼里啪啦打得直棱窗湿了半边,屋檐下窸窸窣窣钻出个人,正是小丫头甘棠,方才装作醉酒,支走段瑞安,现在偷偷来找东西。

    要想畅通无阻离开这里,必须拿到段瑞安身上的玉牌,姒夭在酒里下药,对方肯定醒不过来,甘棠身材小巧,又买通侍卫,来去最方便。

    道观里的房屋不上锁,她轻轻推开,瞧见段瑞安和衣而眠,心里抖了抖,总归是怕啊!万一被抓住肯定没活路,但为公主都值得。

    她从小无父无母,全凭殿下照顾,本来命就是对方给的,何必犹豫,小丫头深吸口气,蹑手蹑脚绕过竹帘,索性趴在地上,像只小猫般爬过去。

    段瑞安睡得四仰八叉,鼾声四起,甘棠先试探地拽了下对方衣角,看武艺精湛的御右酣睡不醒,才壮起胆子,将手伸到段瑞安腰间,先摸到一排大小不同的利器,也不知什么东西,锋利无比,险些划破手,恰巧对方翻个身,吓得缩回去,又等半晌,再次试探,总算找对地方,触到块圆形玉牌,扯下来。

    手里握着玉牌,一溜烟跑出去。

    姒夭等得心焦,怕甘棠出事。

    远远瞧小丫头上气不接下气地回来,便知得手,两人一鼓作气收拾东西,趁天蒙蒙亮,靠段瑞安的玉牌走出青云观。

    善娘与云琪还没来,她们先躲到树下休息,甘棠用帕子擦下额头,大冷天紧张得直冒汗,“殿下,你昨晚往酒里放的什么?竟然连段御右也能骗过去。”

    姒夭勾头乐,“我能有什么,还不是你给的啊!”

    “我——”甘棠吃惊,“什么时候!”

    “就在咱们出宫前一晚,熬的那份醒酒汤。”她搂住对方肩膀,乐悠悠,“里面放了迷药,无色无味,谁也逃不过。”

    小丫头吓得脸色苍白,自己怎敢给公主下药!

    姒夭笑着安抚,“别怕,药是寒玉给的,与你无关,冷夫人一向看我不顺眼,也在情理之中。”

    原来如此,怪不得从来不搭理自己的寒玉突然那么热情,难得的是公主会信自己。

    “我一辈子都不会背叛殿下。”小丫头深受感动,信誓旦旦地说,两只眼珠子亮得像西域的玻璃珠,头上的发髻又高又翘,好似一只小动物。

    “我信,这天下我只信你。”她笑着捏她的鼻尖,“不过以后不能唤我公主了,咱们以姐妹相称,我叫桃姜,你就叫棠姜,怎么样? ”

    对方忙不迭点头。

    又瞧姒夭从包袱里掏出青黛,递过来,“还有时间,帮我点个痣。”

    点痣——小丫头傻眼,公主美貌倾城,天生左眼下有颗红痣,平时被细密睫毛挡住,不大明显,但在阳光下就能瞧见,风情万种。

    怎么还要点痣。

    “殿下,点在哪里啊!”

    姒夭将脸凑过来,“就在我原来那颗痣的旁边,往下一点,明显些。”

    甘棠听话,试着描摹一下,不大不小一颗青痣便跃然跳在脸上,嘟起嘴:“殿下,哦不,姐姐,我觉得不好看呐!”

    “不好看就对了。”姒夭笑笑,伸手理顺头发,“这张脸不能太丑,怕雪家不要,但也不好太美,以后生事,如今刚刚好。”

    甘棠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那奴这张脸生来就省事,刚刚好。”

    看对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姒夭笑出声,还好给她留个甘棠。

    忽听不远处响起马蹄声,两人警觉后退,放眼望去,瞧见个车夫停在青云观外,马车上走下来善娘与云琪。

    果真没失言,有两个玉璜作保就是安稳。

    姒夭在车上大大方方讲明来历,楚国战乱,自己与妹妹逃荒到此,本也是富庶人家,读过书,识得字,愿意去雪家侍奉,但不可为奴。

    云琪看她谈吐文雅,将来会成为何种人物实在难料,适逢战乱,本来也不用追根究底,满意道:“姐姐放心,雪家待下人极好,也不一定都要买来做奴婢,老夫人特别喜欢识文断字的丫头,我看姐姐没多久就能青云直上,到时别忘了我与善娘啊。”

    “妹妹说笑,我们只求一个安稳地方落脚,若真有造化过上好日子,绝对记得两位的大恩大德。”

    貌美又机灵,嘴甜如蜜,任是谁都喜欢,善娘子的嘴快咧到耳朵根。

    姒夭与甘棠以云琪远亲之名在雪家当差,先到大夫人身边打杂,两人对洗衣做饭的粗活都不在行,幸而甘棠手巧,善于描眉画眼,没多久便被引荐到夫人近前,替对方绾发梳妆。

    倒是姒夭依旧做着粗活,日子一长难免无聊,她又没打算做一辈子奴婢。

    夜深人静时也和甘棠盘算,眼下需忍耐些,过段日子再离开。

    “殿下——哦,姐姐,看你的指尖都红了,水太凉。”甘棠心疼地用手捂住,寻思公主哪里受过这种罪,“下次衣服都留着,我替姐姐洗。”

    “你又犯傻,那么多人看着,别人能做,我怎么就不成。”她反过来握住她的手,两人相视一笑,互相暖起指头来,“不过我确实无用,什么事都不成,以前养尊处优,简直是个废人。”

    甘棠一双眼睛睁得像铜铃,公主是天上月亮,怎么和自己这个奴婢比起来,“殿下别胡说,公主可是天下第一美人!”

    姒夭叹气:“脸也许美,但除了美一无是处,天下的美人何其多,花无百日红,我早就不在最好的时候了。”

    小丫头不明白,明明眼前人还和之前一样妩媚,怎么说起丧气话,楚国是没了,但公子涵还在安国,公主就是公主,落难也尊贵,永远都是飞在青云端的凤凰。

    她总觉得她哪里变了,可又说不出。

    “殿下,咱们还要去安国吧!”小丫头垂眸,兀自琢磨,“奴不觉得殿下会甘心在雪家,或是被送到齐国,与丰大人同去没两样嘛,公主受那么多罪,还故意吃桃长疹子,奴看着都心疼。”

    姒夭自小喜欢桃花,却偏偏对桃子过敏,外人不知,刚好借机骗过丰臣,嗯了声道:“你最明白我,没心思选美,但若不表现出兴趣,人家怎会帮咱们。”

    她从小被当做物品交换,太清楚不怀好意,待价而沽的眼神。

    人与人之间不过相互利用,除了甘棠还有远方的兄长,其他全不能指望。

    说起来也奇,她们跑下山,段瑞安那边竟没动静,按理也要闹几天,一点儿风声都不见。

    “殿下想不想换个活啊,咱们去见雪夫人,别再做这些粗事。”小丫头只操心主人的手,不停用嘴吹着,“公主千万照顾好自己。”

    “在下面做活挺好,少出去现眼。”姒夭歪头瞧对方,玩笑道:“我这么没用,别出去丢人。”

    急得甘棠腮帮子鼓鼓,“殿下再说这种话,奴婢可不依了。”

    她抿唇笑,不再搭话,过几日便是中秋,鼻尖弥漫起桂花香,想起上个中秋也是和甘棠一起,可比现在难熬,至少眼前还有顿饱饭。

    “中秋时到处都忙,咱们趁乱走。”她认真地:“去安国找涵。”

    另一边的丰臣回到齐国,马不停蹄觐见王上,又拜过父亲,回到住处仍有大堆事处理。

    忙几日才收到段瑞安的信,禀明姒夭逃跑,不敢有半点隐瞒。

    “令御右尽快归来,不必久留。”他吩咐道,顺手将帛书扔进火盆,瞧燃烧的木炭炸着声响,忽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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