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金盘挂空中,佳节来临,家家祭月团聚,热热闹闹。

    雪家亦然,大清早便开始筹备酒宴,小厨里炊烟袅袅,亭中备着瓜果蔬菜,甘棠一直留在大夫人身边伺候,直到傍晚才脱身。

    她拿些酒菜,与姒夭同吃。

    “殿下,这个粉粢多新鲜啊!奴记得公主可喜欢甜口的东西了。”

    姒夭净完手,先给对方嘴里塞一块,满脸笑嘻嘻,“多吃点,一定要吃饱。”随即压低声音,“云琪方才已经送来照身贴,待会儿咱们把东西带好,趁乱走。”

    小丫头顿时两眼放光,好奇地拿着两张娟黄帛纸瞧,“真有意思,咱们以前在楚宫也用不到这些,上面还有画像呐,就是公主的没弄好,殿下如此美。”

    姒夭一边整理行囊,打个哈欠道:“美不美有什么要紧,不过一幅画。”顺手拿些首饰出来,放到柜子里,“这些留给云琪,她对咱们不薄,再说路上也用不到,太招摇引来贼人更麻烦,够用就成。”

    “嗯,奴昨晚还给裙子内缝了几个口袋,刚好天冷也看不出来,可以把贵重东西藏进去。”

    真是个机灵,冰雪聪明又忠心,姒夭捡出不少印子金,交给对方,以后单独闯荡,前途未卜,万一路上有个意外,甘棠也能过活。

    “小心替我留着,还有照身贴一定存好,段瑞安的玉牌也别丢,以后用得上。”

    她故意这般讲,知道甘棠一心都在自己身上,不这样说,对方肯定急。

    小丫头连连点头,“殿下放心,奴就算人没了,东西也要在。”

    “傻丫头!东西哪有人值钱。”将她两鬓的碎发理好,眼神温柔,“你要记得,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好好活着更要紧。”

    甘棠哦了声,自从离开楚国,殿下对自己越来越亲昵,以往的公主虽不能说冷淡,但神色总是黯然,也很少笑。

    她知道她一直努力顺从王上,与郑国结亲,差点嫁给老郑王,如今楚国灭了,可殿下好像重新活了一般,变成另个人。

    她喜欢眼前的殿下,身上多了种说不出的力量,小丫头弄不懂,那叫做生命力。

    为自己而活的新鲜欲/望,胜过一切。

    她们一直等到深夜,吃饱喝足,瞧众人都在庭院里祭月,家奴们也各自买酒,坐在一处喝得醉醺醺,方才悄悄往外走。

    甘棠如今在大夫人身边得脸,对家奴说要出去送礼,对方不敢拦,两人很快出了雪家。

    前两日托人雇好马车,等在酒肆前,她们健步如飞,眼见着要到,忽闻街道传来一阵喧哗,大堆人乌压压围在外面,伴着女子的哭泣声,此起彼伏。

    要坐车必得穿过人流,甘棠噘嘴,“大晚上闹什么!”

    旁边一个老头热心肠,扭头接茬:“女郎说得对,大过节的哟,这帮人狼心狗肺!”精瘦的身子左右晃晃,使劲挤出人群,撇撇嘴,“这里叫做千花巷,里面多的是优伶,今晚跑出来几个又被抓住,才闹得乱糟糟。”

    优伶——还不都是可怜人!

    可惜她们自身难保,也顾不了那么多,还没站稳,楼前又开始骚动,人流涌动,一下将两人冲散。

    姒夭被一帮人推着走,眼睁睁瞧甘棠淹没在人海里,她心里着急,险些跌倒在地,只好扶住街边一棵梧桐树,等人潮散去。

    冷不防手被人碰了下,吓得叫出声,扭头看到树对面露出半张脸,一双眸子明亮秀美,肯定也是被挤到树边。

    对方十分窘迫,温柔至极,“这位女郎,在下不是有意冒犯。

    姒夭愣了愣,看面容还以为是个女孩,没想到竟是男子,点点头,竹白色帷帽随之摆动。

    月色下自有一番风情,对方也呆住半晌。

    四周都是人,他们也动不了,对面人又开口,显然没话找话,“女郎,天色已晚,若是等会儿不方便,在下可以送你回家。”

    她挑眼瞧过来,这人半个身子贴在大树上,衣角乱飞,自己都被挤着,还挺热心。

    “多谢公子,我在这里等人,要出城。”

    “哦,是与家仆走散了吧。”他掏帕子擦汗,无奈地叹气,“我也是到处逛逛,哪知遇到这种事,还惊动了官员,依我说千花巷的人近日越来越猖狂,早该整肃。”

    口气不小,莫非是个贵族,她随口接话,“整肃可不容易,只看平日里来的达官贵人有多少,便知行不通了。”

    轻蔑口吻惹对方吃惊,没料到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看问题如此有见识,“说得对,朝中有人,他们有恃无恐,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作乱,唉!也是楚国有难,这些女子才落入虎口。”

    被抓的竟是楚国人,她心里一疼,到底同宗同族,听着难受。

    左右想想,身上还有金簪子,赎几个女子不难。

    她是想到就做的性格,思索片刻,弯腰施礼,“公子,不瞒你说,小女子也从楚国来,那些女子都是迫不得已,我有心赎她们出来,不知公子肯不肯去做说客。”

    对方顿了顿,适逢战乱,人心不古,还有人愿意管闲事,眼底露出一丝敬佩,“女郎有心,这事不难,做生意无非求财。”

    人群逐渐散开,千香楼里也安静不少,姒夭从发间取下枚玉簪,对面人迟疑一下,还是接到手中。

    “在下去去就来。”撩袍子转身,跑到楼前又转回来,像记起什么重要事似地,忽地揶揄:“女郎也不怕我是个骗子,拿簪子走人。”

    她摇摇头,“公子怎会贪小财,但凭你腰间的玉佩也价值连城了。”

    对方猛地一愣,随即笑容荡在唇边,月色下的眉宇英气逼人,已经彻底没有了方才的女儿相,拱手一拜,潇洒倜傥,“在下名为雪伯赢,今日幸会,定将此事办成。”

    他径直走进千花巷,留下姒夭心发颤,雪伯赢,不正是雪家大公子,自己可才从雪家跑出来,此地不宜久留,连忙找甘棠,外面的人已不多,可左右不见小丫头影子,心急如焚。

    找不到甘棠,哪也不能去。

    直到雪伯赢回来,姒夭还在前后转悠,一看就知在寻人,他低声道:“女郎,你交代的事已办好,那簪子值钱,还能给几个女孩做盘缠,明日就放人。”笑嘻嘻地瞧她,“你是不是有事啊,在下也许可以帮忙。”

    他帮忙,只怕越帮越忙。

    “多谢公子,我没事,就是和妹妹走散,等会儿就行了。”

    伯赢并没走,前后也转了一圈,除了几个醉成烂泥的客人与马车之外,再无人影。

    夜色苍茫,空气里起了层寒意,姒夭冷得直发抖,心里更急,兵荒马乱,一个人消失就像石沉大海,出事也难找。

    雇好的车马夫不远处喊叫,“哎呀,你还走不走喽!大晚上又过节,我可还要回家睡觉,不管走不走,说好的钱可不退啊!”

    她无奈,不想依靠伯赢,可没办法。

    只好低头,干脆拿出贴身照,柔声细语,“雪公子,小女子与妹妹——其实都是你家婢女,但没卖身,我们姐妹从楚国逃难出来,在贵府落脚,本想常做,但我还有个哥哥在安国,十分想念,所以——”

    她支支吾吾,对方很快明白。

    伯赢看了眼照身贴,那上面的女子美得惊人,竟然在自己家做婢女,暴殄天物不过如此,他这几年在外游学,极少回来,连家里出了这般美人都不知道,勾头来瞧。

    “恕在下冒犯,女郎一直戴着帷帽,我怎么知道上面的人是不是你?。”

    语气玩笑,却也属实。

    姒夭咬咬牙,指尖挑开一角,峨眉秋眼,肤白如玉,借着青白月光恍若仙子,比画像还要动人。

    伯赢一时失神,只听对方反问:“公子,那我怎知你就是雪伯赢呢?”

    他赶紧收回目光,伸手拽下腰间玉牌,“女郎刚才也看见了吧,这牌子内里有在下的名字,你仔细瞧一瞧。”

    汉脂白玉上镌刻一行小字,雪伯赢,旁边还有朵雪莲花。

    那是雪家的图腾。

    验明身份,姒夭才放心,“公子神通广大,帮帮小女子吧,只要能找到妹妹,我们——可以不去安国,继续伺候公子。”

    她求人的时候,自带一股娇媚风流,那是从小惯于讨好人的柔顺,纵然本主十分不屑,却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勾魂夺魄。

    对方伸手来扶,碰一下双臂又松开,似乎有些不悦,“既然没有卖到我家,那何必再回来,帮忙就要得好处,我可不是那种人。”

    听他语气变了,想来这样人家,最不屑乘人之危,姒夭也瞬间改口, “是小女子想报答公子。”

    对方又笑起来,一双凤眼顾盼生姿,她方才注意到他的肤色极白,近乎没有血色,烟栗色长袍裹住秀挺身形,略显单薄却风流婉转。

    早听说雪家人生得貌美,但没想到男子也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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