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炸个响,小虫子嗡嗡叫,绕着飞来飞去,落到墙上黑乎乎一片。

    雪雉撅起嘴,“什么娶一个两个,妹妹没想那么多。”

    雪伯赢冷笑:“以前不想,如今就要寻思,打今次开始,咱们进贡的美人也要留在丰家。  ”

    他忽地顿顿,想起在丰臣书案上瞧见幅帛画,上面的女子桃腮杏面,秋水为眸,与今日见到的女郎连相,只是少了一颗眼下的痣。

    怪不得眼熟。

    “丰家也收美女!”雪雉心里扑腾跳,急急地问:“做什么?”

    丰相宠爱逝去的夫人,身边从不放人,莺莺燕燕还能给谁,“阿兄,你什么意思啊,难道丰臣还没娶妻就想纳侧室!”

    小丫头不谙世事,真想留枕边人何需给名分,他也不想她太难过,提个醒就成。

    “那倒不至于,大家族做不出这种事。”雪伯赢躺回去,闭眼懒懒道:“只是雉儿你心里要有数,若将来受了委屈,记得还有阿兄,别忍着。”

    烛火淡下来,落在他俊丽的脸颊,想是困得很了,双唇嗫喏着,语气里的疼爱却不减丝毫,阿兄素来疼自己,她心里有数,伸手将衾被给对方盖好,小鹿般的眸子满是笑意,

    屋外又下起雨,淅淅沥沥,暗夜里的城池像个魅影,悄无声息,唯有女闾却不安静,丝竹管弦,嬉笑怒骂不绝于耳,被呼啸的风一吹,飘到老远。

    羽没有宵禁,大半夜惹得姒夭睡不安生,心里闹腾,若甘棠真在里面,难保不出事。

    雪伯赢到底是个富家公子,不明白女子的苦楚,万一有个差池,小丫头的性子可烈,哪能等到明日。

    越想越心焦,索性下了床,端油灯唤楼下的小二,笑吟吟递过小金版,“小哥,有件事求你,不知方不方便,这点儿牙祭买猪肝吃。”

    对面早被叫得晕乎乎,连忙舔脸回:“女郎客气,有事尽管吩咐。”

    手收了钱,小心藏在袖口,脸快开成花。

    姒夭点头,低声道:“我想借你的衣服穿一穿,明早便还。”

    小伙子聪明,二话不说拿套崭新的过来,“衣服不值钱,不嫌弃就好,如今世道乱,女儿家出门在外不方便,换个行头更安稳。”

    姒夭道谢,留下几句话,回屋打扮,头发先用纶巾挽住,将雪伯赢的玉牌反挂在腰部,再把整个脸擦干净,倒像一个白净少年郎。

    人还未到女闾前,迎面而来一股酒气,夹着浓郁脂粉香,直让人作呕。

    女闾这种营生也是近年才有,又是齐国的杰作,以往都是富贵人家养优伶,如今明正严顺开了张。

    美其名曰给落难女子一条生路,生路就是卖自己,还不是如意算盘打得响,每年女闾要给上面交多少税金,她也略有耳闻。

    已有花枝招展的女子走出来,围在左右娇滴滴,“小哥长得真俊啊!怎么以前没来过。”

    “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个女子呐。”

    姒夭笑笑,压低声音,“你们嬷嬷可在?”

    见她穿着普通,口气倒不小,开口就要找嬷嬷,众女子面面相觑,姒夭也不言语,随手掏出几个印子金,撒在空中。

    璀璨夺目,落雨似地从空中划过弧光,这些优伶识货,没成想大晚上来贵人,你一臂,我一手,连忙把人拉进馆内。

    她众星捧月,被安置在雅间,不大会儿就见一个花枝招展的妇人来到近前,猩红唇边悬着颗痣,艳归艳,可惜怎么看都俗得很。

    面由心生,做皮肉生意之人大抵也就这幅模样了。

    对方眼尖,余光瞧见姒夭腰间的玉佩,便知非富即贵,哎呦了声,“这位小哥模样好俊,排场得很,怨不得奴大早上听见喜鹊喳喳叫,人家都叫我赵歌儿,不知看上哪位姑娘,好给贵人领来。”

    姒夭开门见山,“赵嬷嬷,你见多识广,肯定一眼便能看出来在下不是羽国人,几年前从楚国到各地做生意,近日才来贵宝地,半夜听雨,忽觉思乡,不知你可有楚国的优伶。”

    “有啊,小哥不知,我们家可是羽国最大的女闾,各地美人应有尽有,这就叫来。”

    说罢起身,没走几步又被姒夭叫住,“我可不要伺候过人的,挑个干干净净的来。”

    女闾里哪有没接过客之人,除非才抓住。

    赵歌儿脸色一沉,转瞬又笑上眉梢,服帖得很,“小哥真会挑,偏也有福气,我们昨儿才收了几个楚国的女孩子,水灵又干净,小哥先喝口酒,等等啊。”

    说罢像只鹦鹉似地飞出去,留下姒夭松口气,为缓解紧张抿了下酒,苦得咋舌。

    屋外乐声起伏,男女调笑不绝于耳,乱世飘零,人人都求着及时行乐,无论在风月之地还是朝堂之上,又有何分别。

    试想她上辈子,比她们也差不多吧。

    不过是求条活路。

    屋外起了脚步声,她的心怦怦跳,只要能见到甘棠,拖到天亮,等雪伯赢来找自己,小二那里已经留下话,两人很快能得救。

    姒夭屏住呼吸,门吧嗒一声被推开。

    却见几个膀大腰圆的家奴,伸手拽住她往外拉,赵歌儿捻帕子靠边上笑,大圆脸盘子上的吊梢眼飘来飘去,“小丫头,还在这里唱戏,我做了多少年嬷嬷,男女还能分不清!”

    一边招呼奴仆,“可轻点,千万别碰坏了,以后没法做生意。”

    姒夭差点没气笑,这是要把自己压下,直接开张啊!她什么场面没见过,哼了声,使劲将手臂抽回来,冷笑道:“你想私自囚禁我,也不看看有没有这个本事。”

    面色凛然,一双桃花眼能把人穿透般,纶巾散了半边,落下青丝打在弯眉上,美得摄心夺魄,美人一旦到了炫目的地步,便让人不敢逼视。

    赵歌儿觉得有趣,做这行若许年,女孩们大都怯怯懦懦,要么跪下求饶,要么泣不成声,还真没见过这般讨账似地。

    何况如此美。

    目光又回到的那块玉佩上,独有的汉白玉,瞧一眼就知是雪家人,肯定为了今晚那个刚抓进来的小丫头,雪家自然不好得罪,但她也不怕,上面的裘相早就看不惯对方独大,这回正好。

    “小丫头!我不敢?”

    赵歌儿扭着浑圆的腰,自从成了嬷嬷,伙食实在太好,愈发像只家养大白鹅了,不过漂亮模样还在,唇角弯弯也有几分妩媚,附耳道:“你当我傻吗?雪家又如何,不如留在这里吃香喝辣的——”

    姒夭一忖,人家根本不怕雪家,那个信心过头的雪伯赢啊!害苦了自己,亏她特意把玉佩反戴,怕让人瞧出来太招摇。

    “你放心——”赵歌儿瞧她不吭声,咯咯笑起来,上下左右打量,“我会疼你,小模样生得实在少有,跟着我,保你荣华富贵一辈子。”

    荣华富贵——姒夭忽地乐出声,她堂堂一国公主,倒在乎这些。

    “可以啊。”勾唇一笑,“那就请嬷嬷多疼疼我吧。”

    这丫头变得还真快,喜怒皆在一瞬间,天生就是魅惑人的胚子,赵歌儿心花怒放,随机应变才能活得久。

    她越发喜欢她了。

    当下让那些五大三粗的人退下去,另准备一间绣房给姒夭,还招来两个小丫头伺候,说了些甜言蜜语的话,才扭腰走出屋子。

    姒夭瞧对面的二个女孩身量未足,比甘棠还要小,笑着问:“你们叫什么名字?来这里多久。”

    其中一个小圆脸回:“奴叫娇奴,她叫媚奴,很小就来了,不记得。”

    她过来拉娇奴的手,温柔道:“我的名字叫桃姜,比你们都大,可以叫一声姐姐。”

    小丫头面面相觑,不敢吭声。

    她想套近乎,楼外有人把守,逃出去根本没戏,只要不被囚禁,此处就能看到前面的风月场,至少雪伯赢来,自己能知道。

    “你们坐啊,别老杵在那里,又没外人。”拽住两个小丫头来身边落座,叹口气,“咱们都是可怜人,好端端谁愿意来呐!你们是从小没人养,我啊——是找人反被抓!反正最后都一样,只不过我气不顺,自投落网天下第一人,你们可别笑话啊!”

    娇奴瞅了眼媚奴,媚奴看了眼娇奴,欲言又止,沉默好一会儿才怯生生地:“小娘子别气,像你这样抓进来的人可多了,奴们哪里会笑。”

    “抓进来的人可多了!”她装作不可置信,“都像我这般有人伺候啊,真不愧天下最大的女闾,那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差。”

    一直沉默的媚奴大概是看不下去,这个空有美貌的傻姐姐实在可怜,开了口,“小娘子不知道,女闾里面的姑娘都分三六九等,抓进来的也一样,小娘子貌美又听话,才能有屋子住,那些不听话的都关在后园的暗室呐——”

    “关在那里,恐怕不少挨打吧!”

    “那倒不会,抓进来也为了将来,断然不会受虐待,顶多饿几天罢了。”

    娇奴机警地用手肘碰了一下,媚奴顿时噎住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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