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上卿——”让屋内人面面相觑,锦夫人浑身冒汗,暗忖该不会那无耻之徒上门,堂而皇之,存心不让她活。

    这厢姒夭心里突突跳,想的却是六国祖宗,好不容易逃出魔掌,若再被拉回去,还不如一头撞死。

    各怀心思,一个个面如纸灰,半晌说不出话,唯有甘棠机灵,快步走到门前,偷偷开条缝,往外瞧。

    公子涵已迎至屋外,侍从皆跪,簇拥着一个清俊侧影缓缓而过,青色袍衫,鹅冠秀挺,只肖一眼也经年难忘,小丫头倒吸口冷气,回头朝姒夭使眼色。

    果然没猜错,她如坐针毡,面上仍要稳住,挤出个笑脸, “嫂嫂今日既然有贵客,要不——我还是先离开得好。”

    对面早看出主仆二人的眉眼官司,心里嗤笑,保不住来人乃对方老相好,谁不知六国第一美人常年辗转国君与上卿之间,处处留情。

    她与她也差不得多少。

    目光扫在琉璃珠铜镜上,对着闪烁的“蜻蜓眼”浅浅一笑。

    “又不会让你去见客,再说妹妹来裁衣,若手艺精湛,更要与贵族多打交道,将来享誉齐国,妹妹——不是最善于此。”

    存心羞辱,姒夭压住火,如今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边闹起来,大家都不好看,冷笑道:“嫂嫂所言极是,不如引荐一下,好话说在前面,门外那位上卿并非一般人物,妹妹得罪过,大可把我交出去,只要兄长无碍,我何惧之有。”

    话说得明白,锦夫人也只能三思,再看不顺眼也是一家人,涵心软,难免拼命,到时两败俱伤,又如何自处。

    甭管心里多别扭,大事上不能含糊,听外面谈笑风生,掌柜正憨笑着自报家门,她拎袍起身,姿态虽居高临下,语气却转了弯。

    “此话差异,都是自家人,如何见死不救。”

    一边带路,压低声音:“跟我来吧,屋后有个暗门——”

    没继续讲,无意间又刺痛心里隐秘,每夜她便是自这个幽僻之处而出,行些龌龊之事。

    仅有的窗被遮住,眼前只剩一团漆黑,锦夫人至门前半步驻足,指尖伸伸,不愿再靠近。

    姒夭回头,瞧见她眼角泪光,忽地心潮起伏,竟有兔死狐悲之感。

    仓促而逃,顾不得仍在前堂的掌柜,两人坐上马车,直到绕出巷子才松口气。

    甘棠惊魂未定,拍着胸脯念叨:“哎呦呦,依我说咱们以后还是少出门,老话讲无巧不成书,不知啥时就碰见,最好早点离开齐国。”

    “傻丫头,你以为我不愿意。”

    她伸袖口抹汗,附耳过来:“一来我想与涵共同离开,再者退一万步讲,就算兄长不走,至少带走风岚清,世道不平,咱们在外过活,需要人。”

    小丫头称是,忽地车身倾斜,马声嘶鸣,只见车夫撩开帷幔一边,慌张道:“对不住二位,车轮竟拔缝,说来也奇,明明新打的车子呐,居然不抗造,要停下来修,劳烦等等。”

    姒夭直说无妨,只要不遇到劫匪与齐兵就成,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如今听见马鸣便心慌。

    两人待在车内,商议如何给掌柜圆谎,车夫在外踢里哐啷修轮子,不大会后面又行来辆双匹马车。

    青布华盖,髹漆彩绘,鹿形金银车舆熠熠生辉,车夫大老远被晃了眼,晓得乃贵族座驾,站直身,迎对方过去。

    不成想那辆车却戛然而止,驾车的仆人吁了声,扯着嗓子喊:“这位大哥,你的车坏了吧,不知上面可有人,要去哪里,若是不出城,我家主人愿代送一程。”

    临近晌午,日头渐生,忙活大半日,他也饥肠辘辘,破车不知何时能修好,寻思两个女孩也该饿了,凑到帷幔里问。

    姒夭怕节外生枝,摇头拒绝。

    一边透过白纱往外瞧,竟觉得眼前马车十分熟悉,猛然间打个激灵,不就是停在传旅前那辆,规格不低,八成乃丰臣之车,忙将身子往后藏。

    满心做好人的车夫为了难,按理讲读书之人无坏心,孔孟之乡出来的人自然知书达理,不知两位女郎为何不领情。

    只好去回,对方车上又下来个人,生得英武强壮,朝他笑笑,径直走到车前,掀开帷幔,里面人惊声尖叫。

    不是仇家就是认识,车夫傻了眼。

    可不是老熟人嘛,段瑞安恭敬施礼,轻声道:“公主,别来无恙。”

    世事弄人,姒夭勉强牵唇角,身边的小丫头已吓得发抖,当初可是自己把人家灌醉,大晚上偷钥匙,现在索命的来了,可怜兮兮垂眸低首,像只兔子。

    段瑞安扫了眼,没吭声。

    “别怕——”她强作镇定,“无论发生什么,尽管推到我身上。”

    赖好乃一国公主,不信对方敢下杀手,何况要杀早杀了。

    锦绣华车驰骋街头,帷幔下玉容美姿,冰雪未化,映照阳光全映在脸上,惹众人频频侧目。

    姒夭心里烦闷,时隔几日,又回到原处,车轮吱吱呀呀,不知驶向何方,她禁不住街面投来的火辣目光,低声埋怨,“雪光太刺眼,不如放下遮挡。”

    对面人满脸笑意,温善道:“放下不好,我倒无畏,只怕连累女郎名声。”

    即是怕坏名声,就不该让她上车,假模假式给谁看,姒夭秉持着破釜沉舟之心,没好气回,“上卿想太多,我还有什么名呐,光天化日之下与一男子同车而行,早就坏了周礼。”

    说得气哄哄,可惜声音如水转,一身素服显娇颜,反有种撒娇之感。

    他瞧着她满脸怨气,脸颊比初见时清瘦许多,一缕清愁绕眉尖,倒不太像桃花了。

    丰臣移开目光,并不准备回应她的一腔不满,招手让段瑞安停车,嘱咐几句话,对方点头离开,很快又回来。

    手上捧着热气腾腾的糕点,送到面前,“公主,这是刚出锅的花糕,虽不值钱,但好吃呐,我们上卿也喜欢。”

    又瞟了眼甘棠,“你——也尝尝。”

    怕是真怕,饿也真饿,做鬼也得吃饱,姒夭索性捡几块递给小丫头,还不忘揶揄,“段侍卫真会说笑,你们上卿怎能喜欢如此普通食物,日日锦衣玉袍在身,珍馐美味裹腹,我们哪能比。”

    讲得“凡间仙”丰臣和个酒肉之徒似地,段瑞安抿唇乐,拱手退出,晓得此时此刻,可不是他能插嘴的份。

    丰臣倒也不气,继续温温尔雅道:“梅花糕因时令而生,每年需大雪纷飞之日采下,用石墨碾磨,做成糕点才清甜入口,手艺简单却用心,并非一般食物可比。”

    原来如此,姒夭深以为然,“不愧是上卿,吃个饭如此讲究,想必在这上面花费不少功夫,我这一路奔波,瞧大多数人家有口饭就不错了。”

    活生生在讥讽,坐在外边的段瑞安哟哟两声,好大的胆子!

    花糕再好,咽下去全是气,对面总是阴魂不散,难道就不能放过她,自己早过青春年华,天下水灵灵的女子多的是 ,想凭借美貌上位之人又不是没有。

    除非仍惦记琉璃璧。

    想到这里,心中似千斤重,琉璃璧虽在手上,可她已准备还给公子乐,对方由于自己上辈子不得善终,难道还不能保有家族最后的尊严。

    自始至终,公子乐可从没对不起她。

    一阵炮声噼里啪啦,小童们似野兽散开,五颜六色的袄衣如滚落的琉璃珠,让她腾冉惊醒,竟回到居住巷子,转头看丰臣,对方已在车边。

    难道不准备送自己入宫。

    她懵懂下来,瞧丰臣竹子般身姿秀挺,翩然立于白雪之间。

    霎时失神。

    对方颔首低眉,一拱手,“今日在路上偶遇女郎,有幸送至家中,不知女郎姓名,可否告知?”

    姒夭啊了声——搞什么鬼!

    “你——不认识我。”脱口而出,如坠五里雾中。

    丰臣满眼含笑,“我为何会认识女郎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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