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也有明媚时,阳光一缕缕透过竹帘,打在屋内人身上。

    芸霁还在玩笑:“瞧瞧桃姜,美成这副模样,可惜我表哥,寻到美人却得不到,还要先等妻子过门才行。”

    一边痴痴笑起来,看来平日没少被这位表哥管束,寻到机会便打趣。

    老夫人听不下去,这孩子投错胎,该是个男儿郎才对,天天口无遮拦,哪像个大家闺秀,“顽皮,还不住嘴。”

    甘棠悄悄拉姒夭衣角,满脸诧异,她倒没小丫头那般沉不住气,并不认为丰臣会看上自己,定有别的理由,但擅自做主,太不把人放眼里。

    两人相视不语,老太太以为她们面上挂不住,温柔道:“好了,记得让裁缝做两件好衣服,后日咱们同去。”

    姒夭应声退出,临门前还能听见芸霁叽叽喳喳。

    “祖母真偏心,从小就疼表哥,连他心上人都不许我说呐,怕什么——我夸她长得美,又没问出身,唉,要是眼下那颗痣能去掉,就更美了。”

    姒夭没心思管美不美,虽说寄人篱下,也不能稀里糊涂,公子涵还要回楚地,就算自己做不成楚国公主,也不能任人轻贱。

    提起盛会更烦心,齐国诚邀天下名流,人多嘴杂,难免不会遇见熟人,单靠眼下的一颗痣,很难蒙混过关。

    又寻思与老夫人前往,身为奴婢不会招摇,倒也不用太担心。

    可万一郑国公子乐来了,定会露馅,还有那个刚娶进门的郡守夫人怀素。

    到时泄露身份,大庭广众之下丰臣也难护住,想到这里转身,对甘棠道:“后天我不能去,就说崴脚。”

    “姐姐放心,不过——要不要与丰上卿先通个气,见一面呐。”

    见他!姒夭哼了声,“咱们进来整整两天,你见过他人吗?如今只能靠自己,纳侧室那么大的事都不跟咱们商量,还指望他什么。”

    越想越气,满脸通红,掏帕子扇起风,大冬天倒像夏日三伏似得,火气大。

    甘棠忍不住乐,走过来拉姒夭袖口,偷偷附耳,“姐姐,妹妹说句真心话,若上卿没有定亲,姐姐嫁给他倒是件美事,如今楚国没了,上卿又那样一表人才,也不算辱没公主啊。”

    嫁给丰臣,一个摸不透之人,年纪轻轻心思深如海,姒夭语气越发轻蔑,“我看你是疯了,别说他想纳侧室,就算按周礼请我进门,赌咒发誓今生今世只有我一个,也不嫁他。”

    对面好奇,“为何呀?”

    “为何,傻丫头,难道不怕!我说过多少次,那人表面上清风明月,内里一肚子阴谋诡计,人人都说他是凡间仙,我才不信!你见过哪家修行的大仙人,大善人,灭人家的国,再说他才多大,怎么就当了上卿,就算父亲做太宰,也爬得太快,咱们无非相互利用罢了。”

    天色已晚,两人漫步在廊下,屋檐上挂满冰棱,一颗颗闪着稀碎的光,今日天气好,四处鸟叫,左右无人,长廊左边有座小亭,被山石遮掩。

    丰臣正坐在里面。

    院子安静,声音便传得远,他听不太真切,只有几句话——年纪小却心思深,即便娶我做正妻,赌咒发誓一辈子不纳侧室,也不愿意。

    本来想起身,又坐下,等脚步声渐远,才再度站起来。

    当初自作主张,谎称纳侧室,也是由于时间急迫,怕她们不愿意,耽误事,以子鱼如今的地位,虽不比丰家,却深得王上宠信,子鱼外祖母乃国君乳母,关系极近,前两年有准备入宫女子,子鱼私下看上,也照样给了。

    他再三思虑,一定要身边最近之人才可护住,虽然传出去对名声有损,不过虽说纳侧室,却未正式过门,也算给足雪家面子。

    从没寻思过真娶,可听对方言谈轻蔑,又有些不是滋味,无冤无仇,如何得来这般评价。

    本来今日回来早,想去看她,这样一来还是算了。

    出门吩咐段瑞安,告诉他给姒夭递话,后世盛会必要出席。

    冬日祭祀如期而至,国君在祥云殿举行盛会,款待贵客,烛火摇曳,觥筹交错。

    美人翩翩起舞,编钟其鸣,鼓瑟吹笙。

    姒夭与甘棠跟着老夫人,待到盛会如火如荼时才来,上官夫人地位颇高,其他贵妇纷纷向前,免不了寒暄几句。

    她一路小心,穿着打扮俱不敢招摇,眉目低垂,生怕被人认出,心里时不时咒骂丰臣,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到时露馅,她也要拉他下水。

    小心翼翼,如履刨冰,但生得太美,依然惹人侧目。

    “上官夫人,好久不见还那么硬朗。”不远处有人说话,恭恭敬敬来到前面,施礼道:“见过老夫人。”

    声音熟悉,姒夭用余光偷瞄,原来是位穿金戴银的贵妇,嗓门不小,一举一动十分利索,她心里一惊,此人认识,就是上辈子打死她的鲍夫人。

    心里留下阴影,顿时浑身不舒服,恍惚中听见老夫人回:“都是你忙,不来瞧我,听说你家夫君最近新封大司马,日后恐怕不能登我的门了。”

    “夫人别见怪,我家夫君高升,还不是托太宰的福,正准备去瞧夫人,拜访太宰与公子。”

    忽地惊叹一声,“哟,这是夫人新买的奴婢,以前没见过,好个颜色啊。”

    话题转到自己身上,姒夭回过神,想来都是上辈子仇怨,这一生她们素未谋面,也没赐给大司马做小,哪来的仇恨,微微向前曲身,“奴名叫桃姜。”

    甘棠一边跟着施礼,乖乖巧巧的模样,真乃一对并蒂花,看得人眼热。

    “老夫人下次有这等人物,千万也赏一个给我。”笑吟吟扶住上官夫人,“天天瞧着都欢心。”

    这可是假话,鲍夫人表面温善,内里善妒,她最清楚。

    “你那个玉奴不是蛮伶俐,满京都的奴婢中数一数二,还不知足。”

    鲍夫人一共三个贴身女婢,芷奴,梓奴,最得心的叫玉奴,上辈子都与姒夭打过交道,檀奴与梓奴还是送毒酒之人,至于玉奴,性子高傲,素来看她不顺眼。

    此时站在鲍夫人之后,满脸不耐烦,那位偏在性头上,继续添油加醋,“唉,玉奴再好,和老夫人身边的怎么比,简直鸡遇到凤凰。”

    她说得有趣,甘棠捂嘴乐,姒夭摇头,示意小丫头收收,如今不能得罪人。

    可人世间总是你不招事,偏有人来惹,这玉奴仗着姿色出众,大司马也多看几眼,心高气傲,居然拿她比做鸡,谁能咽下这口气!

    找机会拦住姐妹俩,笑道:“那边的酒不好,我知道大殿东边的酒更醇香,劳烦你们拿来。”

    姒夭多个心眼,问:“不知夫人喜欢哪种?”

    玉奴面上温顺,“我们夫人喝不得茱萸,浑身起疹子,只喜欢黄姜。”

    两人点头,匆忙端来,还没站稳,忽听哐当一声,觥筹砸地,扭头看褐色酒汤流满地,只见鲍夫人柳眉倒竖,“你疯了,明知我喝不得这个,侍奉这么长时间,如此不长心!”

    玉奴扑通跪下,“夫人赎罪,这不是奴的错啊,都怨老夫人身边的两个女婢——”

    矛头直指自己,她还以为上辈子对方由于媚主才不喜欢自己,哪知原本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鲍夫人愣住,深知得罪不起丰家,但心里不不顺,冷冷道:“你自己做错,少埋怨别人。”

    玉奴喊冤,哭天抹泪,“夫人,确实是桃姜与棠姜拿的,与奴没关系。”

    这么一闹,众人都聚过来,上官夫人抬头问:“你们做的?”

    甘棠上前一步,“回老夫人,酒是我们拿的,但绝对是黄姜,一个用的玉觯杯,一个铜觯杯,怎会分不清?”

    对方点头,扭头向鲍夫人,“想必那些倒酒的弄错,也常见。”

    说罢唤侍酒奴过来,还没开口,几个奴仆便下跪在地,“夫人明鉴,殿里所有的酒都三四遍查过,绝不会出错。”

    人群里发出窸窣声,一时分不清真相,怪桃姜与棠姜,那可是丰家的人,要说玉奴,对方服侍鲍夫人多年,不至于马虎,只得私下议论。

    姒夭深知这个坎过不去,眼见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万一有人认出自己,两害相比取其轻,扑通跪下,“老夫人,这酒确实是——”

    “确实是我拿的。”话音未落,却听身后有人接话,只见人群自动散开,一片烛火中走来丰臣。

    满面笑容,拱手施礼,“鲍夫人,有礼了。”

    老夫人着急问:“君泽,酒是你取的?”

    丰臣答是,当时正与司寇说话,瞧见桃姜要酒,便将手边的黄姜交给对方,一边扫了眼目瞪口呆的鲍夫人,轻声道:“这酒我看过,绝不是茱萸,夫人今日恐怕有些醉。”

    对方立刻反应过来,人家在给自己台阶下,狠狠瞪一眼玉奴,想必这丫头捣鬼,连忙陪笑,“哎哟,都怨我贪杯弄错,冤枉老夫人身边人,以后定要上门赔罪。”

    姒夭拉甘棠跪下,“夫人折煞奴婢。”

    风波已过,鼓乐声起,她起身,看丰臣与上官夫人低语,瞧着他青色衣袖荡在空中,微微失神。

    老夫人似是应允什么,唇角轻牵,“我年纪大了,要回去休息,棠姜跟上。”

    又拉过姒夭,瞧了眼孙儿。

    “桃姜就留下,一会找到芸霁,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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