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殊再次见到许孟音和她的母亲是在殡仪馆。

    许孟音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披着个单薄的白羽绒服,眼眶通红,但是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招呼着前来吊唁的人。姜云殊站在人群里,许孟音一眼就看到了她。

    “云殊。”许孟音和面前强行安慰她的人说了几句,抽出手来和姜云殊打了个招呼。

    姜云殊点了点头,扶住了面色憔悴的许孟音。

    “你没事吧?”姜云殊话刚说出口她就想抽自己一嘴巴子,她父亲去世了她能没事吗?!

    许孟音笑了笑,在姜云殊的搀扶下走出了逼厌的四四方方的房间,她们二人坐在花坛边上的瓷砖上,外面的阳光很好,积雪已经开始化了,许孟音坐着看了一会儿清朗的天空,突然转头看向姜云殊。

    “云殊。”许孟音的眼神看起来有些呆,她喊了一声姜云殊的名字,笑着说:“今天天气真好。”姜云殊却无端觉得后背发凉,许孟音明明在看她,言笑晏晏,但她的瞳孔里却只有她身后的殡仪馆。

    姜云殊回头,殡仪馆的烟囱正升起袅袅炊烟。

    “那是我父亲。”许孟音说。

    她的话音刚落,殡仪馆里就传出来了声嘶力竭的哭喊,姜云殊正欲起身查看,许孟音就按住了她。

    “是我妈。”许孟音道,“她哭了好几天了,眼泪就像是用不完似的。”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但她只是轻笑一声,接着说:“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安慰我妈的吗?”

    姜云殊摇了摇头。

    “他们说,因为我爸去世赔的钱,我爸妈两个人一辈子都赚不来。听着难听,但是也不是没有道理。我妈也默认了,但她还是一直哭,整天整夜的哭。哭完了,就抱着我说‘’闺女啊,你爸爸死了,你得好好读书,你读书的钱可是你爸用命换来的。’”

    听到这些话,姜云殊心里百感交集,她张了张嘴,那些安慰的客套话却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我其实。”许孟音哽咽了。

    后半句话她还没说出口的时候,殡仪馆的大门口一群人吵吵嚷嚷地走了出来。

    “你可真是捡了大便宜了!两百万呐!真是走了大运。”之前姜云殊见过的那个泼辣大婶抱着臂,眉毛一挑,嘴角一歪,嘲讽道。

    “王姨,您这是什么意思?”许孟音站了起来。

    “什么意思?我还能有什么意思?”王姨面露不悦,“咱们一块儿拆迁,你们倒好,还没开始拆呐就到手两百万,不像我们,赔了房子还拿不到几块钱。”

    “话不能这么说,王姨,比起两百万我更想要我爸好好活着。”

    “那可不,看你这新衣服还是用你爸的买命钱买的吧!”王姨话音刚落,许孟音的眼就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她窘迫地看着自己的脚尖。但是王姨仍旧不依不饶,她尖声利气地接着道:“要不是你爸刚好死了,你还能接着上学?你爸本来就身体不好,干不了什么重活,这下走了,也是你们的福气。要是换成我我就高兴死了。”

    “诶,你少说几句吧。”王姨的老公用胳膊肘撞了撞她,王姨不悦地推开她老公。

    “怎么?还不让说实话了啊!你个没用的,这么大年纪买不来房,我们一家老小跟你住着一个破瓦房,吃不好穿不好。你要是死了能赔这么多钱也算是给我们娘俩积德!”

    “唉。”王姨的老公重重地谈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硬拉着王姨,要把王姨拉走。

    “你说是吧?小音。”王姨甩开她老公的手,冲许孟音努了努嘴。

    姜云殊没想过平日里和睦的邻居会因为拆迁款和补偿能闹成这个样子,但她也不意外。两千年来,她各式各样的人见多了。

    姜云殊淡淡地扫了一眼王姨,再看许孟音,她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嗯。”许孟音只低低地应了一声,“王姨,我父亲的骨灰马上出来了,不能招待您了,请您回去吧。”话毕,她就拉着姜云殊的手朝殡仪馆走去。

    姜云殊看着许孟音平静的侧脸,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许母抱着一个廉价的陶瓷罐子,步履沉重地走出门。

    “妈。”许孟音停下来脚步。

    许母看起来平静了许多,就是布满血丝的眼眶昭示着她曾经哭过,看见姜云殊的时候,她抬手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开口打招呼:“小姜啊,你来了,你陪小音说会儿话吧。我还有些事要忙。”

    “好。”姜云殊没有拒绝。

    “小音,你和同学去外面吃点东西吧,你不能总是不吃饭。”许母说完,抬眼对着姜云殊笑了笑。

    “嗯,好。”许孟音应和了一声就拉着姜云殊走了。

    姜云殊被许孟音拉着走,她回头看去,许母神色晦暗地站在殡仪馆的门口,她捧着许父的额骨灰,像一座雕像那样,一直站在那里。

    许母身后的殡仪馆的烟囱里再次冒出了白眼,婷婷袅袅,升入云天。

    “慢点吃。”姜云殊拍着吃的太急被卡住的许孟音的背。

    “我没事,咳咳咳······没事,咳咳。”许孟音用力地把嘴里的那一口汉堡咽了下去。她抓起桌上的可乐,喝了大半杯才停下来。

    “嗝~”许孟音打了一个饱嗝,心满意足的长舒了一口气,她说:“我吃饱了。”

    “好,你要回去了吗?”姜云殊把外套搭在胳膊上,起身问道。

    “我不想回去。”许孟音靠在椅背上想了一下,“我们去酒吧喝酒吧。”许孟音猛地站了起来,看向姜云殊。

    “好。”姜云殊思量片刻,答应了下来,只是她有些疑惑,许孟音的父亲去世了,她不理解为什么许孟音不回去陪她的母亲。

    可能是太伤心了吧。姜云殊这样想。

    “云殊,你知道吗,我可羡慕你了,羡慕到几近嫉妒的那种。”许孟音笑嘻嘻地拦住了一辆出租车,她帮姜云殊打开车门,示意姜云殊上车。

    “为什么?我有什么可值得你羡慕的。”姜云殊自嘲似地笑了笑,坐在了出租车的后排。

    许孟音也坐了进来,她关上车门后就扑进了姜云殊的怀里,像只小猫一样在姜云殊的怀里蹭来蹭去。

    “羡慕你什么都有,你什么都好,跟你比起来,我就是一个毛毛虫。”

    “毛毛虫总会变成蝴蝶的。”姜云殊道。

    “好,那你今天陪我喝酒咯,不醉不归。”

    “好。”

    酒吧里的灯光氛围让姜云殊很不舒服,她把外套搭在椅背上,招呼过来服务员,点了一些低浓度的果酒。

    “我要喝威士忌。”许孟音插嘴,“云殊,点一瓶威士忌吧。”

    看着许孟音小鹿一样湿漉漉的眼神,姜云殊听她的又点了一瓶威士忌,服务员点头哈腰的接过酒单。

    “你说,这里能不能点男模啊?”酒上来之后许孟音就喝了一大杯,她兴奋地问。

    “不知道。我没有来过。”姜云殊如是回答。

    “哦,好吧。”许孟音用吸管搅了搅杯子里的冰块,把薄荷叶挑了出去,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你说有钱是不是就真的好啊。”许孟音喝了不少酒已经有些醉了,“有钱啥都能解决,对吧。人呀,最怕穷。”许孟音迷迷糊糊地趴在了姜云殊身上。

    “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吧。”姜云殊扶住许孟音。

    “我不回去,云殊,别把我送回去。”

    “好,不回去就不回去。”二人出了酒吧门,姜云殊背起来许孟音,打了辆车,直接回了朗庭雅墅。

    姜云殊背着许孟音回去的时候,听她口齿不清地嘟囔着什么,但她只听见一句——我害怕。

    “云殊,我好怕。”

    “姜云殊。”姜云殊才把许孟音安置好,李屿川站在门口叫她。

    “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李屿川扫了眼客房里床上烂醉的许孟音,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你们去酒吧了?”

    “我去看着点许孟音,别让她出了什么事情。”

    李屿川点了点头,他不关注床上姜云殊带回来的女人的名字,也对她们今晚去酒吧的原因不感兴趣,他现在来这里,只是为了与姜云殊告别。他知道姜云殊时常离开这里去捉妖,也知道这一去可能是几天、几个月也可能是几年,也有可能是再也不见。

    于是他分外珍重此次离别。

    “我要走了。”

    “走?你去哪里?”姜云殊问。

    “上学……”李屿川扶额,姜云殊也不由得被自己逗笑了,嘴角微微上扬。

    “好。”姜云殊说完,二人又沉默地站在了一起,“嗯——你还有什么事吗?”

    李屿川回:“上次到这次见面中间隔了十年,而你也没能见到我奶奶最后一面,这次我回学校,你说不准什么时候又要走,更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我今天来就是想和你好好告个别,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和我的最后一面。”

    “不是。”姜云殊笃定道,“我们还会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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