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去哪儿?”左重明问姜云殊,此时姜云殊正带着一个有及肩面纱的斗笠,低头赶路。

    “水云镇。”

    “水云镇?去那里干嘛?”左重明有些疑惑。

    “天女魃。”姜云殊的声音有些模糊,许是带着斗笠的原因,左重明也没有把心思过多放到这个上面。

    “昨天我推算出天女魃的大致方向,距离最近的就是水云镇了。”

    “那赵肖阑他们呢?”左重明说,“咱们就这么走了?”

    “我留了字条。”

    姜云殊和左重明转过了个弯,就看见三三两两扎堆的,穿着破破烂烂的人。

    姜云殊后退一步,把自己藏在了山石后面。他们二人看着眼前饿的面黄肌瘦的人群,最显眼的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她怀里的孩子看着已经没了气儿,但她就是不撒手。再看这妇人的神态,原是已经状若疯癫。

    “这是!”左重明皱起了眉,他站在姜云殊身后,“因为旱灾?”

    “八成是。”姜云殊的咳嗽了几声,肩膀微微颤抖。还不等姜云殊开口再说什么,左重明就先道:“我来看看吧。”他把目光放在抱着孩子的那个疯癫妇人身上,左眼中瞳孔翻动,变成了猩红色。

    而他也看到了水云镇的变故——

    “有谁不知道,我们水云镇是十里八方最富庶的!”县老太爷得意地捋着自己的山羊胡,对着座上的使者夸夸而谈。这是微服私访的巡抚大人在他们水云镇的最后一天了,前几日里样样都好,无论是民生、民俗都叫上头这位大人满意。

    县老太爷不禁心里乐开了花,最后一天,只要这最后一天安安稳稳地过去了!他升官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

    但是,不想来什么偏来什么。

    衙役小跑两步到县老太爷身边耳语一番,县老太爷挥了挥手让人退下,自己则举杯敬酒。

    末了,县老太爷打着上茅房的借口溜出来,见了焦急地等在一旁的衙役。

    见县老太爷迈着悠闲的步子走来,衙役小跑上前,说:“老爷,黄三娘又来了!赶也赶不走!”

    “她又来干嘛!”县老太爷鼻子里哼出一声气儿。

    “还是老词本!说她被人奸污了,闺女也叫人闷死了!”

    “真是一派胡言。有本知县在,咱们水云镇能出这种事?”县老太爷冷着脸,“况且她第一回来的时候不就给她查清了?是她自己犯了癔症,摔了自己闺女。她非得冤枉到刘大公子!我呸,刘大公子少年英才,二十岁就成了举人,能看得上她这种克死了丈夫的寡妇?”

    “就是,真没办法!咱们也是看她可怜,没叫她坐牢就不错了,还天天来这里敲鼓,真是!”衙役叹了口气,“哎!”

    “打发她回去,今天可是关乎着我头上的帽子能不能变一变,不能叫她这个癫子给我搅黄咯!”

    “得嘞!”

    处理完黄三娘的糟心事,县老太爷就马上回到了席上,边走边说:“真是对不住!来,我自罚三杯。”

    觥筹交错间,县老太爷喝了不少酒,他微微有些迷瞪,但还是恭敬地把这个走访的巡抚大臣送了出来。

    天色将晚,县老太爷正和大人说这话,突然眼睛一转,脸色一僵,连谄媚的笑也顾不上了。他伸手请大人再回去喝一杯,还没等他说完,这位大人就推开他的手,表示:“美酒再好,不能贪杯。”

    大人一转头,就看见黄三娘不偏不倚地跪在衙门正中间。县老太爷两眼一黑,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稳住心神,快走两步,跑到黄三娘面前把她扶起来,还伸长了脖子大声说着:“三娘啊!你怎么跪这儿了,来人,送三娘回去。”

    “大人别见怪啊,三娘她闺女没了,这儿——”县老太爷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受了刺激,常在地上跪着哭,哎,真是可怜人,这倒春寒,真是再伤着自己的膝盖!”

    “嗯。”大人神色不明,叫县老太爷平白出了一身冷汗。

    眼瞅着今天就能过去了,谁知道这黄三娘突然跪走两步,扑在巡抚大人脚边,抓住巡抚大人的衣袍,张嘴就要开始哭。

    “三娘啊!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你晚点儿跟我说。”县老太爷瞪着眼珠子,脸憋得通红。

    黄三娘什么也顾不得,她扯着这位外地来的大官的衣摆,声泪俱下,“青天大老爷!求您为三娘做主啊!”

    被喊做青天大老爷的巡抚大人面上一黑,他扶起来黄三娘,看着县老太爷阴晴不定的脸,心下已有了成算。

    “莫急,你且先于我说来是怎么个事。”巡抚轻轻拍着黄三娘的手背,黄三娘在他恳切的目光里情绪终于稳定了下来。

    她缓缓开口,再一次撕裂自己的伤口,把那晚遭受的痛苦血淋淋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我一年前死了丈夫,和我四岁的囡囡勉强过活,白日里我就帮人家洗洗衣服,晚上绣点帕子卖钱。”

    “有天我坐在街上卖帕子,我家囡囡坐在我旁边玩,刘道全那个畜生,装着好人来我这儿买帕子,他买的多,我好心便宜卖他了,谁知道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藏着那么龌龊的心思!”黄三娘的肩膀剧烈地抖动,“他和我约好了第二

    日来取剩下的帕子送给自己家人,我也是蠢,真真儿地信了他!”

    “我信他是镇上二十岁中举的历害人,不信他能藏了这么恶心的心思!”黄三娘抹了一把泪,“我叫他进了我屋子,他进来就摸我!就伸着舌头,我恶心,推他,但我打不过!我被他打得动都动不了啊,他嫌我囡囡炒,他拿着我绣的帕子堵住我囡囡的嘴。”

    “他奸污了我,我不怕,可他走了之后我去抱我家囡囡的时候,我家囡囡——”黄三娘用手比划着,“她那么小,浑身都是凉的,明明早上她还抱着我叫娘啊!”

    黄三娘说完后几近昏厥,县老太爷的脸变了又变。

    “江知县,这位夫人先前来告过状吗?”巡抚大人背着手,上位者的威严压得江县老太爷几乎喘不过气儿来。

    “也有过。”江知县回道,“但是我们水云镇都晓得她没了闺女有些疯魔了,更何况刘举人那日,一直在茶楼里,好多人都能作证的!大人,恕在下多嘴,咱们父母官,最忌讳偏听偏信了。”

    “哦?”巡抚大人坐在高堂,“江知县你的意思是黄三娘的话我信不得半分,而你们的话就信得?”

    “我不是这个意思。”江县老太爷抹了把汗,还不等他再说些什么,黄三娘就抢着开口:“我日日来这里喊冤,江大人却处处偏袒刘道全!”

    黄三娘算是豁出去了,她双眼猩红冲着巡抚大人喊冤,揭发水云镇这边的官官相护、贱命如草芥!

    “岂有此理。”巡抚大人冷哼一声,吩咐自己的随从,“去,传举人刘道全来!”巡抚大人的随从应声退下。江知县的脑门上渗出来豆大的汗珠。

    刘道全一上来就跪在庭上喊冤枉,说自己有家室有儿子,怎么可能去奸污一个带着闺女,面色饥瘦的寡妇!

    “至于我闷死她女儿?那更是无稽之谈,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我自小修读四书五经,怎么可能去伤人性命!”刘道全双眼含泪。

    “刘道全!你畜生,举头三尺有神明,你敢对着天女娘娘发誓吗!”黄三娘扑上去就要打刘道全,幸而被衙役拉住了,但她不死心,拼命朝刘道全的方向倾着身子,“刘道全,你不怕遭报应吗!?”

    刘道全低头,眉眼间闪过一丝嘲讽,再抬眸,豆大的泪珠就滚落了下来。

    双方各执一词,巡抚大人也不好决断,见天色已晚了,就把二人都押进了牢房里。黄三娘和刘道全的牢房隔着一堵墙,黄三娘坐在墙边止不住咒骂,直到她喉咙哑地不成样子,嘴里一股子铁锈味。

    牢里烛火本来就昏暗地很,如今虽然立春,但天还是有些冷,一阵阴风吹过,牢里的蜡烛竟然全都灭了,没有一点光。

    刘道全本来就忌讳这些鬼神之说,他吓得叫了起来,没有半分他今日在庭上说的君子气度。

    “咯咯~”牢房身处突然响起了小孩儿的笑声,刘道全捂住耳朵也没用,这声音直往他耳朵里钻。

    “黄寡妇,你搞什么鬼!”刘道全实在是受不了了,扯着嗓子大喊。

    黄三娘并没有理会刘道全,她听到声儿的时候就愣住了,不顾地上的碎石头,黄三娘连滚带爬地挪到了栏杆旁,伸长了脖子想看见什么,她沙哑着声音哭喊:“囡囡啊!我的囡囡!是你来找娘了吗?”

    “咯咯~”看不见的地方传来什么东西拖拉在地上的声音,“娘~好闷啊!娘~”

    刘道全大叫一声,紧紧抱住了头。

    “囡囡,囡囡,你是来带娘走的吗?娘好想你啊。”

    “咯咯~娘,我知道带他走的,是他杀了我~”黑暗又传出来笑声,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放过我!放过我!我不是故意要杀你的!”刘道全跪在地上,裤子已经湿了一大片,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别找我,别找我!”

    火光突然亮起,刘道全抬头,只见巡抚大人背着手站在刘道全的牢房外头,正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巡抚大人身后跟着面如死灰的江知县,以及举着火把的一众衙役。

    最后,是一个仍被衙役抱在怀里,咯咯笑的半大女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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