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抚大人雷厉风行,决案果断,次日一早就定了刘道全的罪,黄三娘抱着她家囡囡生前最爱玩的小狮子喜极而泣。

    而这日,巡抚大人也不得不离开此地,前往下一个镇子巡查了,临走前,他嘱咐一名随从留在这儿看着,自己则是上了马,无视江知县祈求的目光,只道一句“江知县还是好自为之吧”,驾马走了。

    “黄三娘坏我好事,她断我前程,我也定不叫她好过!”县老太爷说到做到。

    隔日,黄三娘卖帕子的摊子就被人掀翻了,她不知道绣了多久的帕子被马蹄踩地破烂不堪。若是仅有一次,黄三娘可能会觉得是意外,但日日如此,绕是她再蠢笨,也不可能不知道自己这是被记恨上了。

    “知县大人,你瞧这?”刘道全的父亲刘员外指着放在县老太爷案几上的糕点盒子,当着众人的面说道,“我们做父母的,能不能去见见犬子?”

    刘员外轻咳一声,摸了摸下巴。

    县老太爷会意,引着人往里屋去了。

    “大人,小小心意。”刘员外掀开糕点盒子的盖子,露出来金灿灿的元宝。县老太爷手忙脚乱地盖上盖子,瞧了瞧四周确定了没人,这才凑近刘员外耳语:“员外放心,我必保公子不死!”

    “这就好!”刘员外抚掌,“这就好。”随后二人寒暄了一番,县老太爷就将人好生送走了。

    刘员外满面春风地从衙门里出来的时候,黄三娘就站在不远处,她料定刘道全不会这么轻易就死了,于是除了卖帕子,就是蹲在衙门外,生怕县老太爷那一日将刘道全放出来,叫刘道全这个畜生跑了。

    这不,刘员外这就为他儿子打点来了?

    “大人!”黄三娘趁着巡抚大人留下的随从还在这里看着没走,于是她又进了衙门,说要去牢里看看刘道全,想从他嘴里听个道歉。

    县老太爷眼珠子咕噜咕噜地转了转,允了黄三娘的请求。

    一旁的衙役想上来搜黄三娘的身,却被县老太爷呵斥:“干什么呢!三娘是个女子,你这样就要搜身?”衙役面上一窘,连连摇头。

    黄三娘就这样被衙役带着路,到了牢房里,衙役把黄三娘引到刘道全的牢房前就哼着曲离开了。

    “黄三娘?你来看我笑话?”刘道全灰头土脸地蜷缩在牢房角落的稻草堆里,看来他父亲打点地不够及时。听到脚步声,刘道全掀了掀眼皮,并没动弹。

    “刘道全,你有东西落我这里了,要不要我拿给你妻子看看。”黄三娘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用帕子包住了坠子。

    刘道全皱着眉摸了摸自己腰间的荷包,上面他妻子亲手做的坠子果然不见了!

    “拿来!”刘道全挣扎着起身,他嘴唇皲裂,眼瞧着憔悴了不少,但黄三娘仍是不解恨。

    “你来。”黄三娘把坠子攥住,“给我道歉,我就还你。”

    “当真?”刘道全自然是不信。

    “信不信由你,反正巡抚大人都治了你的罪,你横竖都是死。死前落个名节不保,我更是痛快。”

    这句话算是说到刘道全的心坎上了,他这人最好面子,要名声,更何况他也是真真儿地爱他的妻子,如今也只是定了他一个过失杀人的罪,他奸污黄三娘的事并不是板上钉钉,如若黄三娘能不死咬着这事不放,至少给他刘道全留个好脸面,也少给她黄三娘添些流言蜚语,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刘道全这样想。

    虽然他仍存着戒备,但却迈着步子朝黄三娘走去,他握住栏杆,朝着黄三娘说了些道歉的话,伸过手去要那个坠子。

    “这般道歉。”黄三娘抓住了刘道全的手,刘道全察觉不对却挣扎不开,正准备张嘴喊人,黄三娘用拿着帕子挡住手里攥着的那个铁簪子就直直地插进了刘道全的脖颈上。她抽出沾了血的簪子,接着说,“如何能够。”

    刘道全捂着脖子顺着栏杆倒了下去,衙役听到动静,方跑进来就被溅了一身血的黄三娘吓了一跳。衙役高喊着叫人,同时抽刀对着黄三娘。可黄三娘压根没有想跑的意思,她笑了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阳春三月,正是草长莺飞,庄稼播种的好时节,黄三娘就在这样明媚的日子里被判了死罪。

    没人为她求情,没人为她奔走,她孤零零地踏上了刑场,观刑的人里里外外围了三层,不外乎他们没见过女子杀人,更何况是黄三娘这种流言不断,美艳勾人的女人。

    而围观的人中,不少捧着碗,碗里装着白面馒头,他们的眼中有光,像野狼一样等着黄三娘被砍头,等着用她的颈间肉浸透白面馒头,好叫他们的亲人从这人血馒头上谋一丝活路。左重明他们见到的那个疯癫妇人站在最前面,眼里闪着渴盼的光。

    黄三娘是笑着上刑场的,县老太爷高坐监刑台上,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

    刘道全脖子上裹着白布,从人群中走出来的时候黄三娘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消失,她一双美目没有半点情绪,只是任凭身后的刽子手推搡也不肯跪下半分。

    刘道全摸了摸差点被黄三娘捅了个对穿的地方,油腻又得逞地笑了,他扬了扬手里的帕子,那是黄三娘用来给她家囡囡擦嘴用的。

    县老太爷独坐高台,手中的令牌扔下,砸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一同想起来的还有黄三娘的声音。

    “这世道不公!真凶逍遥快活,我黄三娘蒙冤!”黄三娘仰天大喊,“天女娘娘再上,若怜我那懵懂孩儿,我黄三娘愿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入轮回。我黄三娘甘愿受尽苦楚,换此地亢旱三年!”话音刚落,老练的刽子手就利索地斩下了黄三娘的头颅。

    黄三娘的头咕噜噜滚到了刘道全脚下,刘道全一脚踢开。

    捧着碗的人蜂拥而上,榨干了黄三娘的最后一滴血。

    刘道全提着袍子站在原地,放生高笑。

    一声惊雷炸响,方才明媚的天突然阴沉下来,乌云压着树梢,天空瞬间变得昏黄,厚重的云层中闪电不断,天雷滚滚,大雨倾盆而下,劈里啪啦地砸在地上。

    行刑台上的人抱怨着这雨,嫌它弄湿了人学馒头失了药效。县老太爷看见眼前的变故怔愣地坐在原地。

    一道金光劈开了黑云,在那道闪着金光的口子里,缓缓走出了一个提着灯笼的青衣女子,她踩着无形的天地,一步一步降临到这方土地上。

    人群战战兢兢地跪了下来,瞻仰着这一神观。

    青衣女子低垂着双眸,俯视着跪在地上的人群,双唇未起,天边响起了飞鸟掠林的长鸣。

    “这是此地,最后一场大雨。”青衣女子留下了这一句话,就在众人惶恐的目光中站在地面上,缓缓朝着林子里走去,她群居不摆,落地无声,所过之处草木皆枯。

    水云镇开启了长达三年的大旱。

    "所以这个妇人?"姜云殊听完后沉默了良久才开口。

    “是那个抢人血馒头的。”左重明几乎想要干呕,他活了很久,但最恶心的就是这种东西。

    “刘道全呢?”姜云殊接着问。

    “饿死了。”左重明接着说出他看到的东西,“他妻子饿死在他怀里,他不就也饿死了,只有他儿子侥幸活了下来。”左重明指着坐在人群边缘目光呆滞的孩童。

    姜云殊说:“那他们为何不去别处求助,朝廷也没人来吗?”

    左重明摇了摇头:“水云镇内草木皆枯,朝廷送来的赈灾粮刚进水云镇的地界就腐烂不堪,腥臭不已。久而久之,朝廷也不管了,毕竟水云镇不是什么要塞。至于水云镇的人则是走不出这个镇子半步,所以跑出去了,无一例外,都死在了边界上,浑身溃烂。”

    “今日,是水云镇亢旱的最后一天,也是地界存在的最后一天。”姜云殊看着成群扎堆在镇子边缘的人群,“离这里最近的城池是——”

    “黔都。”左重明与姜云殊异口同声。

    “黔都距此百十里,但昨夜里入住的客栈所在的村子是离水云镇最近的,恐怕会被殃及。”左重明补了一句。

    “走。”姜云殊说了一声,就轻点脚尖,在林中轻巧的游走。

    左重明跟在姜云殊身后,始终保持着三步远的距离,古代没有监控这一点就是方便,可以随意施展法力。

    他们二人回到客栈的时候,赵肖阑和店小二正一人踩在长凳上,一人坐在柜台上,盘问被绑在一起的强盗。

    “朝廷不管,我们能怎么办?”为首的白脸青年扯着嗓子喊,“我爹娘都在水云镇里出不来,现在已经三年了,我不抢东西,让他们在里面饿死!”

    “那你就能抢了?有手有脚,不能去找正经活儿干?”赵肖阑斥责道。

    “我——”白脸青年被噎了一下,随后更大声地喊,“不够!那点怎么够?你们不知道,镇子里面那些人,都是吃人的!!!”

    “那你算是白费了,你千方百计送进去的东西片刻间就烂了。”左重明站在人群外开口。

    白脸青年一下子瞪大了眼,嘴唇微微发抖。

    左重明把水云镇发生的事告知了众人,众人听完,皆是沉默不语。他们解开了绑住强盗的绳子,左重明告诉他们:若想见亲人可以去水云镇边候着。

    强盗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管左重明说的是不是真的,反正他们现在是能跑了,随机四散而去。

    “不行!”强盗跑了知乎店小二从柜台上跳了下来,凑到左重明跟前说,“他们不能从这里过,我们这个村子小,到处是庄稼,这都是附近农汉的命根子,不能叫他们糟蹋了。”

    “我知道。”姜云殊藏在斗笠下,此时才出声,“这事由我们解决。”随即她问左重明:“你在黔都有老熟人吗?”

    左重明立刻会意,他点了点头,就踏出门栏,他快跑两步,跑出众人的视线后,双臂化羽,变回重明鸟原身飞向了黔都。

    “你们且宽心。”姜云殊安慰众人,“朝廷已经派人来了。”

    店小二与店里其他人看姜云殊拿出了令牌,就信了姜云殊的话。

    姜云殊与赵肖阑他们聊了几句就作别,赵肖阑听了姜云殊的建议关上了客栈所有的门窗,而裴舟则是在门窗上贴上了封门符,既叫常人打不开,又隔绝了外界的所有声音。

    天色将晚,姜云殊站在水云镇地界外最高的枯巅,地界破开的那一刻,她手上的红色就幻化成千丝万缕,钻进了水云镇所有还活着的人的脑子里,他们的目光变得呆滞,一动不动地定在了远处。

    姜云殊的手指微动,水云镇的人便有了动作,迈着步子朝前走。

    从黔都赶回的左重明长啸一声,跪伏在姜云殊身前,姜云殊如千年前那般站在了左重明鸟身的背上,左重明扇动翅膀,直冲云霄,再次朝着黔都的方向去了。

    他低头看着地面,水云镇的人在丝丝缕缕红线的牵引下如木偶般朝着黔都的方向去。

    左重明展翅高飞,没有发现背上姜云殊的面色愈发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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