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凌和慕容鸢一起回府时,雨正好停了,府中飘散着一阵清甜的味道。他眼前一亮,正好觉得有点饿了,急不可耐地拉着她的手就往后厨走前。

    木门“吱呀”一声突然被打开,一阵湿漉漉的空气袭来,混合的粉尘让林叔觉得嗓子有些发痒,正抬头看时,却见到二人走了进来。

    他愣了一下,连忙拿木篦罩子罩住案板上的东西,却被魏凌眼疾手快地制止了。

    “林叔,你偷偷摸摸的,是在做什么好吃的?”

    他挑眉,飞扬的眉眼在看见案板上的东西时瞬间凝固——只见偌大的案板上躺着几颗不方不圆的团子,有的甚至还开膛破肚着,流出带着淡淡桂花蜜的甜味的馅儿。

    魏凌连忙找补道:“没事,这馅儿挺香的,我平常教那些监子生写文章的时候,也强调不要看重辞藻,要注重实用性嘛。”

    “小魏大人真会说笑,”被人揭穿的林叔有些羞赧,憨憨一笑道,“这不是快小年了吗,王爷好不容易才能在京城过个年节,我想做点小食给大伙尝尝。”

    见二人的两三挑趣,慕容鸢浅浅一笑:“王爷今日在做什么?”

    “王爷在书房看书呢,”林叔说完,突然眉头一皱道,“你们可别去跟他说啊,我这厨艺实在是有些惭愧。”

    慕容鸢点点头,心里的阴霾散去不少。

    只见她端来水盆净了手,又用干净的帕子擦干了,双手抹了点糯米粉就开始补救林叔的“团子”。

    “林叔,这揉面呀,要一边揉一边撒粉才不会粘板子。”

    她一边说着,一边灵巧地将团子揉好,又拿来花模子拓了,小心翼翼地用树莓水点上红点,一颗颗饱满软糯的印花饼子就做好了。

    “祝枝,你的手艺真好,”魏凌一脸赞叹,又着急忙慌地催促道,“林叔,我快馋死了,劳烦你一会先蒸几个,我带回府尝尝。”

    林叔笑眯眯地应了,慕容鸢却阻拦道:“不急,府中还有别的食材吗?先做一点点心也送给小魏大人尝尝吧。”

    林叔思考片刻,道:“倒是还有一些上好的吐蕃枣子。”

    她高兴地点点头:“那好,我们做甜枣糕。”

    雨后的天空澄澈通透,一道绚丽缤纷的彩虹高悬天幕,往日冷清的王府添了不少烟火气。

    小小的后厨一隅,慕容鸢正在案板上搅拌着糖粉和糯米浆,从未进过后厨的魏凌也在一旁认真地剃核、剁枣泥。

    灶台上热气蒸腾,柴火添了又添。

    林叔裹着棉套子掀起蒸锅一看,绛红色的枣泥已经蒸得流蜜,一股甜中带酸的枣香味蔓延开来。他用竹箸抹了点枣泥尝尝,香醇绵软的美滋味就直直暖到心里。

    他一脸舒心惬意道:“味道真是好极了。”

    慕容鸢笑了笑,拍去手上的残粉将枣泥端了出来,倒入米浆里越搅拌越黏糊,最后用模具按成一个个扁平的糕状,放在屉子里拿去蒸。

    一刻钟后,她端出屉子,一个个松软的枣糕任指尖怎么点按都能回弹。她分几个食盒子装了,对着魏凌细细嘱托。

    “小魏大人,这盒是你的,另外两盒麻烦你送去大理寺,是送给柳大人和十一娘的。”

    魏凌应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边走边在嘴里念着她刚刚嘱托的话,生怕半路给忘记了。

    慕容鸢无奈地摇摇头,递给林叔一个食盒,就端着最后一旁枣糕走了。

    *

    书房里一片寂静,江予怀放下手中的兵书,眼里有些倦怠,抬头便看见案边慕容鸢之前装点的几枝梅花,盛在青花釉的小胆瓶里清丽风雅。

    他正出神着,门外突然传来两三声叩响声,一抹瘦小的影子映在雕花窗上攒动。

    “进来。”他清了清嗓子。

    慕容鸢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将案子上的笔墨纸砚先移去一旁,从食盒里端出一碟甜枣糕和一碟桂花圆子。

    “马上小年了,今儿个林叔和我做了点糕点,您尝尝?”

    她心里有一点紧张,又带着几分企盼。毕竟江予怀从前过的都是马上金戈的日子,吃炙肉饮烈酒,这京城的小甜点心指不定能不能喜欢呢。

    江予怀用骨相凌厉的指尖捏起一块甜枣糕送入口中,一股甜味就瞬间沁延开来。

    他细细一品,那种甜不单是糖粉的甜,更带着一种唇齿留香的醇厚枣味,只消舌尖轻轻一抿就化开了。

    上一次吃甜食是什么时候呢?

    眼前依稀是一身蓝粉的身影在晃动,那人生的极美笑得也温柔,端着一盘糕点招他过去,小小的他却一下跑开了。

    这份记忆太过久远,他也有些记不得了,只觉得这股甜味平白地让人感到欣喜雀跃,糕点一块接着一块往嘴里送,不一会儿就剩了个空盘子。

    慕容鸢盯着他的脸色,看他的动作分明挺喜欢的,可是他的面容始终没有什么波澜,于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王爷觉得味道如何?”

    他似乎没注意到自己的失神,淡淡应了:“尚可。”

    慕容鸢有些失望,一双明亮的凤眸暗淡下来:“既然王爷不喜欢,那下次还是少做些吧。”

    “不可!”江予怀躲避着她充满揶揄的眼色,将碟子收好放入食盒中。

    末了,他轻咳几声,状若无意道:“揉面辛苦,林叔年纪大了,下次可以叫我帮你。”

    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江予怀却立马转移了话题。

    “今日去看过十一娘的案审了?”

    “看了,”她的神色添上几分伤神,“她真的是一个很勇敢的姑娘。”

    其实你也很勇敢。

    江予怀敛着眼,看着茶盏里半卷半舒的茶叶在黄澄澄的茶水中微旋,却没有说出口。

    他轻轻一句话,却平地起波澜:“你可知道,李进财中风了?”

    中风?慕容鸢惊讶地看着他。

    “今早唐祐遣人来说的消息,他症状比较严重,身子已经瘫了,连话都说不了,从他那里想知道些什么是不可能的了。”

    江予怀接着不徐不慢地说道:“玉林观除了藏着琳琅的财宝,也没有其他东西,我估计慧觉也说不出什么来。”

    他瞟了慕容鸢一眼,又补充道:“那些从玉林观里没收的财宝,我大部分都已经上交官府,用于制作铭砖,余下的分给那些被慧觉迫害的女子,也算是一份补偿。”

    慕容鸢有些好奇道:“铭砖是什么?”

    “这些日子太忙,一时忘记同你说了,”他呷了一口茶,嘴里残存的甜味显得茶水越发的苦,凌眉不自觉地微微皱起,“朝廷任命了新仓司,是一个初入官场的新人,叫张仲才。”

    一呼一吸间,他缓缓道来:“他不属于两派,兀自一人,又正直无私,正合钱侍郎的心意。”

    慕容鸢几番思索,钱东旭自诩是皇帝的臣,自身便孤立于两派之外,自然偏爱远离党争的人。

    “那铭砖呢?”她问。

    “铭砖就是刻了贱丰年和储粮几何的砖石,嵌在地上不可随意改动,”他耐心地解释道,“从此以后,各地粮仓无论大小都需设铭砖,供粮道署检阅后按月上报奏疏,再和粮账一一比对,如此便可加大督察力度,防止小人从中谋利。”

    “这是张仲才提出来的,固然是个好主意,”他嗓音沉沉,“但是治粮首先要治漕运,这是个苦活,近乎无新人可用了。”

    慕容鸢轻叹一声,漕运既管仓廪,又少不得水陆两边奔波,断是京官不愿去做的苦差事,所以粮道署的官员大多都是各地遣调过去的。

    “所以我们既断了粮账的线索,也顾不得漕运了么?”

    “漕运我自会想办法,”江予怀的眼中突然有几分犹疑,“粮账的线索也不能算是断了……”

    “刘李二人,包括慧觉,从前都是大梁与北煞边境一带的汉人。”

    他将她眼中的震惊尽收眼底。这些话他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要与她说,不愿让她被白白蒙蔽其中。

    “而且粮账和布税上有许多合流之处,当年北煞之战,阿昭很有可能根本没有后勤供给……”

    他语气一顿,不再往下说了。

    三年前粮账上的粜米之多,不是储粮一时能够弥补的,所差之额他在账上翻了大大小小的账目数十次,才终于对上——北煞之战的后期军粮恰好就是那么多。

    至于布匹,亦是如此。

    慕容鸢踉跄一步,跌坐在椅子上,这突如其来的打击险些夺走了她的理智。

    眼前是一片灰蒙蒙的雾气,耳边响着低沉的轰隆声。

    她微微动了动舌尖,试图抵住那股从嗓子眼蹿上的麻意,鼻间却涌上一种酸胀的热意。

    她有些疑惑,那些白花花的银子竟如此诱人,值得用无数的生命去让渡?

    她也恨不得能质问阿姊,这些人真的值得你用生命去守护吗?

    但她没有办法,也无从质问。

    半晌,慕容鸢才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很轻很轻:“可是我们如何能去的了北煞。”

    “只能等,等一个契机。”江予怀看着她,目光里是一种无形的承诺,“到那时,我自然会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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