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竹袅袅间,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空灵的铃声作响,人群一时安静下来。

    只见为首的少女穿着一身色彩艳丽的胡装,腰间别了一条朱红小鞭,腕间红绳系着的银铃一步一响,小麦色的皮肤上嵌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嘴角还带着两颗小小的梨涡,散发着中原女子所不曾有过的朝气。

    见到众人的眼光都看了过来,少女身旁的壮硕青年冷哼一声,他生的伟岸,身高逾九尺,扎了满头小辫,袒露的双臂青筋虬结,教人看着胆战心惊。

    见慕容鸢好奇,江予怀低声道:“那是南夷的大王子乌雅图鲁和小公主乌雅索娅。”

    慕容鸢轻轻点了点头,看着乌雅图鲁捣鼓半天,面带不屑地掀开银壶的盖子,往琉璃盏里呼啦啦地倒着清酒。

    乌鲁索娅拿着银签叉着果盘里的水果,眨着小鹿般的眼睛打量着眼前金碧辉煌的宫殿,舞袖蹁跹的歌姬正好踮着碎步子舞到她面前。

    看着歌姬身姿轻盈如燕,甚至只需脚尖踮着一块小小的地方就能撑起整个身体的舞动,她的眼里流露出一丝疑惑——中原的女子腰肢果真有这般软么,竟有种比她养的那只波斯小猫还要柔韧的感觉。

    她略微偏头,正好看见乌雅图鲁想要直接端起银壶喝酒,粗鲁行径与周围谈笑品酒的儒官们格格不入,只得将手中的银签一拍,皱着眉叫了他一声。

    “哥哥,别这样。”

    在她的面前,乌雅图鲁纵使长得人高马大,那浑身的嚣张气焰也都一下子散去了,他诺诺地把酒壶放下,嘴里喃喃自语。

    “这中原的酒还是比不得咱们部落里的好喝,清涕涕的跟白水一样,在嘴里都尝不出什么滋味,还搁在这么小的一个壶里,倒两口就没了。”

    “那也得守人家的规矩,”乌雅索娅有些无奈,“别忘了,我们是来议和的,可不是来喝酒取乐的,你若想喝,回去了我陪你喝上个三天三夜都没问题。”

    大梁和南夷连年征战,一方面大梁虽然国力渐衰,但毕竟尚有大国气力,守着边境的也都是一些经验丰厚的老将,另一方面南夷纵使多的是骁勇善战的好男儿,但地力维艰,粮食缺乏,若真要硬着头皮接连打下去,只怕周邦部落会趁虚而入,到时候首尾两端都不得两全。

    今年的大雪不仅摧毁了大梁的北燕城,也让南夷的储粮近绝。于是乎,一方有心休战养民,一方有心求和解燃眉之急,两国边境使节交涉半月,便初定了订立盟约的心思。南夷答应十年内不再侵袭大梁边城,大梁也答应送去粮食三万石。

    听着妹妹的数落,他也不恼,倒是呵呵一笑,拍拍胸脯道:“好好好,一切听我家小公主的。”

    “圣驾到——”

    一声尖细的声音响起,众人纷纷离席跪下,就连南夷的一众使臣都起身单膝行礼。

    乾清帝信手阔步,皇袍上一条黄龙自小腹而上盘旋过身,须目如怒,威严无边。江天成静静地跟在他的身后,面上是一向的温良恭谨之色。

    等到乾清帝走近上座,一旁的李婉蓉捏着帕子就迎了上来,她今日特地挑了一身偏红色的蜀锦长裙,缎面上绣着大朵大朵鲜艳绚烂的芍药,配着鬓边血色欲滴的玛瑙芍药花步摇更显得人比花娇,举手投足之间端的是一个风情万种。

    “这些日子辛苦爱妃替朕操劳,让朕仔细瞧瞧瘦了没有。”

    任由他捏着盈盈一握的腰肢,美人嫣然含笑:“能为陛下分担,臣妾从来不觉得辛苦。”

    乾清帝微微一笑,转手就把她揽了过来,让她坐在自己的左席,独享一分尊荣。

    他余光一瞥,却见席边的程惜筠眉眼低垂,她今日穿了一身水蓝色的烟罗裙,像一朵遗世独立的水莲花静静待在角落,让人不禁心生怜意。

    他唤了一声“惜筠”,她忽地抬起头来,满眼的诚惶诚恐。

    乾清帝不禁放柔了声音,向她招手道:“过来,坐朕右边。”

    程惜筠在心里暗骂一声晦气,面上还是带着柔顺甜美的笑意,忽略李婉蓉阴沉的脸色,提着裙摆款款坐到上座。

    两位美人拥簇,乾清帝倒是乐在其中,大手一招道。

    “君宴既已开始,各位就不必拘束,也欢迎远道而来的南夷使者,尽情品尝我们大梁的好酒美食。”

    顺着他的话,乌雅图鲁和乌雅索娅都朝他端起酒杯表示敬意,接着一饮而尽。

    歌舞又起,觥筹交错。江予怀正一人枯坐时,却见魏凌提了酒壶而来,兀自挨着他坐下,抬手为他斟满了酒杯。

    江予怀一饮而尽,复而低声道:“近日可还安好?”

    自从那日魏凌听见他们的谈话之后,便再也没有去过王府,教人摸不准他的心思。

    “自然很好。”

    魏凌虽是笑着说的,眼底下却泛着一片浅青,眉目间也带着点点倦意。

    “牧之,托你的福,这几日我终于想清楚了很多事。”

    他又给杯子满上了酒,再次敬了江予怀一回。

    “只可惜以后见面的机会无多,今日便趁着君宴,我们定要不醉不归。”

    江予怀凌眉一皱:“慕白,你不会……”

    “牧之,”他打断了他的话,“我已经和殿下商量好了,你不必再劝我。我想只会做一个念经书的官没什么意思,不如做点真正对民有利的事,不是吗?”

    江予怀看着昔日活泼烂漫的少年,今日已然换上一脸认真的肃容,眼中坚毅之色不改,自知是听不进去他的劝告了。

    他轻叹一声:“魏大人可会答应?”

    “自然是会少不了一顿责骂,”魏凌故作轻松地扯出一抹笑容,“但父亲深明大义,定会支持我这么做的,只等过了年节后我便与他说去。”

    江予怀静默地点点头,二人都不作声,只是很有默契地你一杯我一杯地饮着酒。

    座上喝了几杯酒的程惜筠似乎不胜酒力,用纤纤玉手揉按着太阳穴。

    乾清帝好意关怀道:“爱妃可是身体不适?”

    “臣妾无碍,只是有点醉了。”

    她错手挡着脸,给绫罗使了一个眼色:“绫罗,你去端一碗醒酒汤过来。”

    “是。”

    绫罗会意,并没有引起周围人的注意,轻手轻脚地走了。

    席间的慕容鸢见她就要离了自己的视线,托辞自己想要出去透透气,江予怀倒没有在意,只告诫她一句多加小心。

    *

    殿外灯烛昏暗,星光惨淡。

    夜风渐起,吹得慕容鸢头脑越发清醒,她拢了袖子候在角落,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直到不远处一声怒喝响起,她倏地起身,再度隐没在夜色之中。

    在阑干一角,乌雅索娅正对着一名宫女破口大骂。

    “大胆!你这不长眼睛的奴才,居然敢撞到本公主身上,”她心疼地捡起地上的络子,上头的同心莲花结已经散开,“你既然弄坏了我的东西,就得吃点苦头!”

    宫女的身子瑟缩着,看着她扬起手中的鞭子,作势就要落下来。

    霎时,一只洁白的手握住了乌雅索娅的手腕,惊得她力道一歪,鞭尾直直扇在地上,荡起一声脆响。

    面前的侍从眉目清秀,眼底却是盛着一汪死水,沉静地让人有些后怕。

    乌雅索娅羞恼地撇开慕容鸢的手:“怎么,你一个小小侍从竟也敢来羞辱我,难道这就是大梁的待客之道?”

    “奴才断没有那个胆子敢忤逆公主,”慕容鸢恭敬地含着身子,声音泠泠,“只是大年三十是中原一年一回的喜庆日子,您若打了她,怕是会犯了中原的忌讳,有损两国的邦交之议,也修不好这枚络子。”

    她近了一步,伸出手道:“公主身上的络子打的是江左流行的同心莲花结,奴才的母亲曾在江左待过一段时间,她也很喜欢打这种结,不如让奴才来修吧。”

    乌雅索娅犹豫片刻,便把络子放在她手里。只见她素手翩跹,那些丝绳极为听话地任由她牵扯交错,不多时一朵栩栩如生的莲花结就打好了。

    过了这么些时分,乌雅索娅的气也消了大半:“你倒是机灵,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奴才不求赏赐,”慕容鸢仍是不为所动地垂着眼,“公主是客,就当补了大梁地主之谊的礼数吧。”

    这一句话,倒是把她之前怒气冲冲的质问给轻巧地回上了。

    “牙尖嘴利。”

    乌雅索娅轻哼一声,倒也不再计较,重新系好软鞭就摇着铃声走了。

    见人已走远,一旁脸色煞白的宫女低声道:“多谢您出手相救,还好您来得巧,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慕容鸢笑着摇摇头,她其实不是来得巧,只不过是顺道想救下两个人,也救了大梁的颜面罢了,如今救了这个宫女,想必后面梦到的连锁反应也都不会发生了。

    她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在暖春轩当差,宫外的名字不能用了,昭仪娘娘给赐了个名,叫绫罗。”

    绫罗又着急忙慌地收拾着地上碗碟的碎片,端起案托回道:“我还得再去取碗醒酒汤来,就先告辞了。”

    慕容鸢好意嘱咐道:“路上多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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