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钟的功夫,绫罗端着醒酒汤来到程惜筠身边,后者借她放下碗的功夫低声问了一句。

    “可都安排好了?”

    “娘娘放心,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绫罗轻声回着,目光却追随着江予怀身边的清秀少年,不禁在心里面感慨一声。

    不愧是在战神身边伺候的,瞧那周身的气度,都不似他们这些只知道埋头干活的下人。

    适时歌姬们都掩袖退下,李婉蓉突然发出一声娇笑,倒将众人的目光给吸引过去。

    只见她抚了抚鬓边的步摇穗子,檀口轻启:“听说昭仪妹妹从前弹的一手好琵琶,今日不仅是大年三十,也是南夷与大梁建立邦交的日子,不如就请妹妹弹首曲子当作庆典如何?”

    程惜筠唯唯诺诺地低着头不敢说话,乾清帝倒是觉得她讲的在理,笑着应道:“说来朕也有许久没有听过惜筠弹曲了,那也趁此机会让南夷的使臣们看看,我大梁的女子德才如何。”

    众人拊掌叫好,程惜筠怯怯地应了一声,转身接过宫人抱上来的凤颈琵琶,款款走到台子中央。

    众人凝眸,看着台中央的女子水蓝色的裙摆层纱跌宕,灯火映照着那如玉面庞,竟给人生发一种她随时都会登云而去的错觉。

    她素手一弹,琴声倾斜而下。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歌喉婉转如莺,唱的正是当年初进宫的那首曲子,也正是因为这首曲子,博得了乾清帝的青眼,让她第一次侍寝完就给封了个贵人。但也因如此,她一下子就成为了众矢之的,这些年来只得伏低作小,收敛锋芒。

    而她所付出的这一切,只不过是为了给父亲的仕途铺路,她从小就被嫌弃是女儿身,教她如何心甘情愿地当作牺牲。

    一曲终了,如闻仙乐,余音袅袅不绝。

    慕容鸢与李婉蓉的视线相撞,几乎同时汇聚在那凤颈琵琶上的根根丝弦上,一人了然,一人错愕。

    李婉蓉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她不是叫人给那琵琶弦做了手脚吗,怎么会……

    慕容鸢却垂了眼帘,嘴角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早已梦见绫罗会被乌雅索娅责罚而失去替换丝弦的机会,而后程惜筠弹奏时便断了弦,不仅被乾清帝一通责骂,更是害得大梁在南夷的一众使臣前丢了面子。

    她出手,只不过是想给大梁挽尊,顺道救了无辜的绫罗罢了,却偏偏撞到了李婉蓉的痛处——她不仅没能嘲讽到程惜筠,反而白白地给她送上了一个出风头的机会。

    在目光焦灼点中,程惜筠娇怯地福了福身子,在李婉蓉的目光凌迟下回了原位。

    “弹得真好,叫我一个女子听了都如痴如醉!”

    乌雅索娅拍着手站了起来,对着乾清帝行了一个胡礼。

    “陛下,既然快到了中原的年节,我也想代表部落献上表演,若是您觉得还能入眼,就允了我讨的赏赐吧。”

    “哦?”乾清帝被她的话勾起兴趣,“你想要什么赏赐?”

    “一会您自然就会知道。”乌雅索娅面上浮上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圆亮亮的鹿眼里满是桀骜不驯。

    只见南夷使臣纷纷拿来胡笳吹响,她一把取下腰间的软鞭,轻轻一跃便站到了台中央。

    胡笳声声悠扬,透着一股草原才有的苍劲,舞动的软鞭在满殿灯火的照耀下似一条灵动的红蛇,她身形几番舒展跃动,鞭随人动,人随鞭舞。

    银铃声声清脆,众人一时竟看得痴了,看着台中的女子散发着一种从未见过的张扬明媚。

    乌雅索娅舞到尾声,只消鞭尾一卷便撷了殿中装点的一朵红粉芙蓉,她轻轻一送,芙蓉花便轻飘飘地落在了李婉蓉的桌上。

    她的眉尾轻轻一挑:“我不会吟诗,但借花送美人,希望淑妃娘娘青春永驻,娇容不改。”

    待乌雅索娅落座,乾清帝极为高兴,舒声问道:“乌雅公主如此身手不凡,不知什么赏赐能入得了你的眼啊?”

    “我想像您讨一个人。”

    她嘴角一勾,眼里的侵略性毫不掩饰,指尖朝着一众席位的方向扫过去,最终停留在一个人的身上。

    “我要他。”

    慕容鸢看着对着自己的指尖,心头一愣,脑子一片茫然。

    她下意识侧头去看江予怀,他虽仍是一言未发,但周身都萦绕着一股升腾的冷意。

    似乎也知道这个侍从对儿子来说非同一般,乾清帝一时陷入犹豫,也没有说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乌雅索娅似乎也不肯退让,倒是江天成率先打破了僵局。

    “公主有所不知,我这个皇弟脾气怪得很,没几个人能在他身边伺候,现在好不容易有个顺眼的,你若要了祝枝去,那不是横刀夺爱吗?”

    “为什么叫横刀夺爱,这件事不得问她自己吗。”

    乌雅索娅才不管中原人那么多繁文缛节,在她看来,想要一个东西,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哪有因为别人也喜欢就放手的道理。

    于是她起身走到慕容鸢面前,带着几分颐指气使道:“听我的,你若是跟我走,我便送你数不清的牛羊,整个草原都没有人敢欺负你,你觉得如何?”

    她灿烂的笑意还挂在嘴边,原以为慕容鸢肯定会叩首谢恩,怎料她却淡淡地吐出一句冰冷的话。

    “奴才不愿。”

    慕容鸢抬头,眼里并没有她想要看见的欣喜若狂,仍是一片静默。

    她深知,这位张扬的异域公主或许只是一时觉得她有趣,便想像索要一个物品般把她要走,不说她身上还附着阿姊的冤屈未雪,就是换作是原来的她也是不愿意的。

    “但既然公主已经开口,那便按中原的规矩,奴才斗胆与您诸位手下比试一番,赢者论奖,输者认罚,如何?”

    被区区一个奴才当众驳了面子,乌雅索娅怒极反笑:“那好,你说比什么,总不能要我们跟你比诗词歌赋,你要跟我们比弯弓射箭吧?”

    “公主好主意,我们就比射箭。”

    感觉到江予怀投来探寻的目光,慕容鸢接着沉着地说道:“只不过射箭未必就要用到弓,我们中原有自己的射箭之法。”

    听到她这般说辞,魏凌脑中灵光一闪,一拍脑门喊道:“你说的是投壶!”

    “正是。”

    慕容鸢迎着众人好奇的打量,面容精致隽秀,灰蓝色的仆服挡不住一身灼灼风华。

    “奴才虽然拉不开弓,但中原的孩子自幼都玩过投壶,公主的臣下虽没有玩过投壶,但都是拉弓射箭的好手,这上头的准头也不会差,于谁来说都公平。”

    “好!”一个八尺大汉拍着胸脯就站了出来,“你这小儿伶牙俐齿,让我成格尔跟你比试比试!”

    见事情已经板上钉钉,乾清帝也只好让人拿了一个木筒,放在大殿中央,又在三米开外拉了一条长绳作为边界,二人各拿了三根去了箭矢的羽箭站在界外,慕容鸢拿的是红箭,成格尔拿的是蓝箭。

    慕容鸢环顾四周,又突然说道:“您是南夷使臣,不远万里而来与大梁结邦,不如就让您先投吧?”

    “行,那就快点的吧。”

    成格尔没放在心上,他自幼御马射箭,击过苍鹰也打过飞兔,怎么可能会被眼前这个瘦瘦小小的中原人比下去呢。

    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江予怀的目光一直默默追随着慕容鸢,她拿着羽箭,夜风吹拂着那有些宽大的衣袍,衣摆随风猎猎作响。

    他知道她从来不打没有准备的战,她就像一株肆意生长的雏菊,有些时候恰恰不需要他的庇护,她自己就能保护自己。

    等到陈树发出指令,二人便同时举起羽箭,齐齐朝着木筒丢去。

    “哐当”一声,羽箭便乖乖入了筒。

    陈树清空木筒后喊道:“红蓝各一支——”

    这一喊,倒让成格尔的神情开始认真起来,他刚开始态度比较随意,羽箭几乎是擦着边滑下去的,而慕容鸢的箭却是直直地正入筒心。

    成格尔转头一看,一旁拿着红箭的少年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正盯着箭筒一言不发,他指尖不觉间狠狠摩挲着箭尾。

    很快,随着陈树的一声令下,伴着木筒发出的清脆响声,羽箭又入了筒。

    他复而喊道:“红蓝各一支——”

    左右的宫人为二人递上了最后一支羽箭,众人的视线纷纷聚焦过来。

    成败在此一局,乌雅索娅按捺不住性子,半倾着身子注视真成格尔的一举一动,江予怀也默不作声地挤到了人群最前方,站到了慕容鸢身后,她的一举一动都一览无遗。

    陈树最后一声喝下,红蓝二箭各自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霎时一声脆响,却不是羽箭入了筒的声音。

    众人纷纷看去——地上静静地躺着一支羽箭,红色的箭尾如同一抹凝固的血滴,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看到这一幕,江予怀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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