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牛贺洲·化龙池】

    化龙池看着不大,却是西牛贺洲一切流水之源,因此这池底比小海之域也不遑多让。相较之下,敖玉所居的天龙殿就简陋了许多,甚至不如他曾经在西海时的寝宫奢华;不过此处只有他一人居住,倒也符合他如今修生养性的菩萨心。

    “哥哥,是昔儿。”如往常一样,敖玉在殿外设下了禁制,因而敖昔未能直接入得天龙殿,只能在殿门外候着。

    在殿外等了有一炷香的时间,敖昔还是不见敖玉的身影。往常,若敖玉不愿见,在敖昔出声时便会让她离去;若是要见,最多三五息便会解开这禁制放其入殿,怎得今日不声不响?

    “哥哥不愿见昔儿?”敖昔内心疑惑,再次出言询问。

    又等了一会,殿内还是没有传出一点动静,难道三哥不在?可若他不在,那几个声闻一早便会告知与自己——不对!敖昔触了触这禁制,竟发现比以往都要坚固数倍,却有些不稳。

    敖昔着急地想用自己微弱的凌厉试着破开禁制进殿察看,刚要蓄力,忽得幽光一闪,殿门前开了一个虚洞,随后便传来了敖玉的声音:“进来吧。”

    心中仍有疑惑,但敖昔还是先踏进了殿中,而后便看到了坐在金座上的敖玉。他那俊美绝世的容颜如今已成慈悲相,望着敖昔眼含笑意,却是不语。

    虽他尽力隐藏,可敖昔还是觉察出了敖玉亦与往日不同:自修成正果,敖玉看向敖昔的眼神满是淡漠,今日却难掩喜悦,甚至能从他的闪亮双瞳中看到昔日作为西海玉龙三太子时才有的蓬勃朝气。

    西海龙王龙子不多,敖昔是一众兄妹中最小的,也是西海唯一的公主,却唯独与自己的三哥最亲近。她对敖玉的依赖,甚至超过了西海龙王与自己的母妃。

    敖昔有四个哥哥,大哥摩昂大太子已为西海储君,但在她心中,自己的三哥并不比那个未来会成为龙王的大哥差,若非敖玉已脱离了西海,储君之位不一定会落在摩昂头上。

    事实也的确如此,敖玉虽年纪尚清,却是是西海、甚至四海龙族里同辈天赋最上乘者。犹记其尚在西海时的飒爽英姿,硬是压过二哥和四哥一头,成为世人皆知的玉龙三太子;不仅被父王看重,给予无上宠爱,亦被万千水族所敬仰,即便是大哥摩昂都得敛避锋芒。

    至于敖昔,她是生来便金尊玉贵,任谁见了都得尊称一声公主,可她最是清楚,他们的表面恭敬,无非是给龙族面子而已——她只是投了个好胎,空得了龙王血脉,却是四海水族尽皆知的、名副其实的废物。

    不提那些普通水族,就连自己的父王知晓敖昔是个废物后都对她的一切置若罔闻,父女之间温存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因此,敖玉对敖昔的好更显得难能可贵。

    自敖昔破壳降世、还是一尾尚未化形的游龙起,敖玉便一直陪在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身边,不遗余力地关心、照顾她。而在敖昔的世界里,自己的第一个百岁生辰是三哥陪着过的,自己的第一件化形礼也是三哥赠的;第一次离开西海、第一次去凡间,都是他相陪相护;她第一次放肆大笑、第一次伤心流泪亦是为了他……

    从前的敖玉是唯一且真心宠这个幺妹的,可证果后却似真斩断了前尘往事,兄妹二人愈加生分。敖昔虽常来寻他,却也是见不到他多久的,更别提见他这副开怀模样了。

    “哥哥可是有喜事?”敖昔打心底里不愿与这最亲的哥哥生分,甚是自然地坐到了一旁的蒲团坐垫上,像幼时那样捧着脸问敖玉。

    敖玉摇了摇头,抬头盯向殿顶,仿佛能穿透天龙殿看清池外的世界:“昔儿,尔余憾否?”

    遗憾吗……

    眼前已成菩萨的三哥,未能如初见般悸动的阿流,还有生来难改的女儿身……这些都是敖昔的憾事,也都不是。

    敖昔还未回答,敖玉却突然沉声呢喃:“大师兄……”

    【西牛贺洲·大雷音寺】

    佛祖本满心都是如何与那猴子对峙,未承想竟忆起往昔,还差点沉沦深处。敖昔这个“不速之客”虽打乱了他的步调,却也将他从过去的是非中拉回了现实,一时间反而脑袋空空了。

    佛祖本欲垂目静心,却恰巧等到了终于大驾光临的斗战胜佛。

    “世尊唤吾前来所为何事?”斗战圣佛身披袈裟,虔诚向正于大殿正中的金莲佛座上垂目坐着的佛祖行了佛礼。

    虽佛祖看似是在寻常的打坐修行,可他怎会察觉不到到佛祖略紊乱的气息?他生来便能闻万物心语,即便是佛祖也逃不过他的耳朵,他可是听到了佛祖心中的惊恐之意。

    原来这宇宙洪荒中号称四大皆空、六根清净,也是最为尊贵的世尊佛陀竟也会恐惧!

    “斗战胜佛倒是疾如雷电。”佛祖睁开眼,满怀深意地望向那猴子。

    “世尊传召,自当从速,不知世尊有何指教?”斗战胜佛听出佛祖意在试探,恭敬询问,可他越是做出这副毕恭毕敬的模样,佛祖越是不信他。

    “本座适才见天地异象,斗战胜佛可知其因?”佛祖等不及再与眼前的泼猴打哑谜,直命法门。

    “阿弥陀佛。我自证得佛果便闭关修行,未见此景实属遗憾。”在佛祖盯着自己的一双慈目中,斗战胜佛感到了一丝藏不住的杀意,但他的恭敬不过是如今身处佛门而给佛祖面子,实在是看不惯佛祖这弯弯绕绕的作态,“我虽不比世尊悟得透彻,亦知天生异象非祥即灾,世尊唤我前来莫不是怕我为祸世间?”

    好一个有话直说的斗战胜佛,这一顶竟真叫佛祖一时没了办法。

    “斗战胜佛说笑了。本座自当知晓斗战胜佛潜心修习,只因方才异象实在震撼才向斗战胜佛询问一二。” 佛祖只觉得自己笑得脸都僵了,也清楚只要这猴子咬死不说,自己便不可能从他嘴里撬什么话来,但总是要敲打他一下,“斗战胜佛已大职正果五百余年,可万兽无主,不知斗战胜佛准备何时再登兽王之座?”

    看着佛祖满面笑意,斗战胜负心中作呕:兽王?这秃驴怎会真看着自己再坐上兽王之位?

    当今世人只知佛门、只知九重天,却不知在数万年前,三千世界还是由万兽做主,而万兽的统治者便是兽王。若非数万年前,佛门联手九重天与人族向万兽窟宣战,佛祖亲手杀死了那位,人族早已成为兽族的奴隶、口粮!

    知晓这上古秘辛的人已不多了,当下正在互相演戏的尊圣算两个,九重天上的那几个老妖怪也算。

    哪怕斗战胜佛并未亲历那场天地大战,却也知晓不少事情,毕竟他可不是普通的猴子,而是如今仅存不多的上古灵族,论年岁只怕佛祖都不及他一半。在那位神陨后,便轮到他做了数万年的兽王。

    当初便是佛祖叫他弃了这万兽之王的虚衔,一是为了借刀杀人,二是兽王的存在对佛门来说本就是个威胁。真要提起往日纠葛,佛祖亦是那天地浩劫的罪魁祸首,却能在万年后与本有血仇的猴子合计,他岂能不知佛祖的心思?

    可惜,佛祖以为自己为刀俎、这只蠢猴子为鱼肉,可若不是他主动找上门来,他亲封的斗战胜佛还不知道要费多大的功夫才能得到那石心。佛祖万万想不到,兽族、甚至连佛门与九重天都眼红的万兽王位,并不被这泼猴放在心上,或者说,这位当世兽王压根儿没把佛门与九重天放进眼里。

    可惜,眼下还不是撕破脸的好时机,斗战胜佛只能克制:“我既已皈依佛门,身居佛位,又怎好再沾染那些山野俗事?百年来,我虽未在其位,却时常洒下佛光以净万兽心中戾气。大道自有规律,世尊实在无需为此事烦恼。”

    说罢,斗战胜佛抬头盯着佛祖,露出了自己的金睛火眼。佛祖也在凝视他、想看穿他,可这猴子不入十类、不达两间,哪怕佛祖成圣数万年也摸不清真假。

    这猴子皈依佛门后确实安分守己,从未做过逾矩之事,甚至在大职正果后抛下了花果山的猴子猴孙不管,将猴王之位禅让于马帅。可是,那马帅也并非普通的猴子,他与他的胞弟是这世间为数不多存活下来的上古灵族后裔、混世四猴之一的赤尻马猴。

    在万兽称王的时代,上古灵族可是万兽窟的王族,若非眼前这位继任兽王期间与这只赤尻马猴之间并无联络,成佛后亦如他所言不理俗事,佛祖还真以为这泼猴是在向自己示威。起初佛祖的确如此怀疑过,可这猴子好似能听见自己的心声一般,新劈了洞府后几乎日日闭关,也不曾在他那小世界外设下禁制,任佛祖如何打探都觉得他清白无比。

    不过佛祖也窥见过那新任猴王马帅几次,那做小伏低、心术不正的作派实在辱没上古灵族之名,不过这样佛祖反倒放心了些——若他是眼前这猴子,定也不会指望此等偷奸耍滑之辈。

    回到当下,斗战胜佛虽眼神挑衅,答得却严丝合缝,佛祖实在找不出一处不妥,只能故作惋惜:“善哉善哉。斗战胜佛一心向菩提,本座甚是欣慰。既如此,虽不就其位,仍需斗战胜佛拘束万兽,悲悯众生。”

    “世尊教诲,本座自当受持。”斗战胜佛懒得陪佛祖虚与委蛇,说罢随意行了个佛礼便翻了个跟头离开了。

    与斗战胜佛试探一翻,佛祖竟觉得有些疲累,看着斗战胜佛离去的虚影,一双大慈大悲的佛陀眼中不禁涌出浓浓杀意。

    佛门虽讲戒律清规,但这世上不可能有谁是彻底清白的,即便是堂堂佛祖,亦会为一些事染上污秽——可那猴子也太干净了些!即便态度轻蔑,言语中却从无冒犯,他越是如此不留破绽,佛祖心中的怀疑便更甚;可偏偏这猴子的真灵佛光浓郁、法相凝实,若非虔心向佛,早跌下佛祖为他特意尊封的佛位了。

    也是可笑,明明自己已参透了般若,却看不穿一只猴子,这片宇宙的天、地大道怎会如此矛盾?

    见过斗战胜佛后,佛祖更是心神不宁。他是这世间第一尊成圣的大佛,是得了部分天、地之灵眷顾的存在,冥冥之中自会有万物缘法牵引,他心中的恐慌绝不会平白生出。

    难道自己将这猴子引入佛门竟错了吗?自己莫不是真养虎为患,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斗战——不,是兽王,他究竟在筹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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