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河宫】

    吾戒对“物是人非”这四个字感悟颇深,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应在自己身上:如今三臧莫名闭关,他满心担忧,却不能去找那性子愈加乖张的猴子师兄;为免惊动佛祖,他也不敢去大雷音寺的化龙池去寻敖玉;至于观世音菩萨,吾戒虽有摇摆,但更倾向认为祂与佛祖一条心。

    无奈之下,吾戒只能去流沙河寻那木头似的吾净。

    这些年吾净倒是没怎么变过,虽也不常去功德殿看望三臧,但他从前做天神时便是这副寡淡憨厚的性子,吾戒倒也习惯了。只是吾戒一向不喜吾净总是一头闷驴样,因而也不常去沙河宫,但比起其他人也算得上是沙河宫的常客了。

    吾戒大步流星地赶来流沙河,直接潜入池底,却见沙河宫空无一人,唯有沙河宫口的那棵火琉璃树数百年如一日矗立在那里。许是太久没来做客,这棵火琉璃树的枝叶终于繁茂了些,虽他至今不解吾净为何要费尽心思在河底栽一棵树,不过也的确只有吾净那温吞的性子才能将这种荒唐事做得井井有条……

    在树下等了一会儿,吾戒实在耐不住心中急躁,便毫不客气地进了沙河宫里找了一圈。虽未寻见半点儿人影,好在吾净的菩萨金座还完好躺在大殿正中,不然他真要以为自己这轻易不吭声的师弟也似三臧那般出了什么意外。

    这个吾净,关键时刻不见踪影,下次再见定要好好编排他一顿!

    吾戒本就郁闷,吃了个无人的闭门羹更是窝火,便没再等吾净,亦未留下任何自己来过的提示,直接拂袖而去。

    许是来时太急未曾注意,直到出了流沙河,吾戒才发觉这流沙河域与他上次来时似乎有些不同——流沙河得名于泥沙淤积、河水汹涌,可今日却异常平静,也清澈了不少;最奇异的是整片河域散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异香,他从未嗅到过如此沁人心脾的香味,但又觉得莫名有些熟悉。似是……太上老君炼制的九转金丹的药香?

    一处生疑,其他因事多烦躁而忽略的细节也浮上吾戒心头:沙河宫只有吾净一人居住,但他这些年外出定会为沙河宫设下禁制,为此吾戒还曾笑他过于谨慎;可今日吾戒确是畅通无阻地进了沙河宫,别说禁制,连沙河宫的宫门都是大开的!

    究竟是何急事,能让一向小心谨慎的吾净如此不管不顾?还是说,吾净也藏着什么秘密?

    吾戒的师父、师兄弟们,着实令他越来越看不穿了。

    【云栈洞】

    能寻的人都寻遍了,吾戒在这三千世界里已无他处可去,只能回到自己为妖时所居的福陵山,却依旧没进那云栈洞。

    这还是成佛之后吾戒第一次回到这里:福陵山只是一座凡山,不比花果山仙气萦绕,却也是青山绿水,当得上一处赏心胜地。可五百年未归,这里已然不是吾戒曾经熟悉的景象,竟也惹出他万千惆怅来。

    卸了口气,吾戒不再怀缅过去,用树叶在山中的溪水旁做了个垫子躺着。正欲打个盹儿,没想碰见个老熟人——只见那人穿着一身道袍,蓄着的须长到了胸口,鹤发童颜,却是个秃顶。

    如此形象,除却九重天玉皇大帝的亲信徳善真人,还能有谁?

    若讨厌算在意,眼前这位当是吾戒此生最在意之人!他着实想不通,这位足有十尺高且须发皆白、看起来甚至略有猥琐的老头,到底有何颜面为自己的道号取“德善”二字?

    也罢,差点忘了他一向如此不知羞耻,否则当初怎会捅自己刀子?

    “菩萨让小仙好找,未承想小仙在此方便却走了圣运,竟遇菩萨真迹。”徳善其实只是想到天蓬落凡为妖时所居的福陵山看看,可还没进云栈洞,竟真碰上了如今的净坛使者菩萨。

    这些年来,徳善没少打听吾戒的消息,自是知晓吾戒常去他师父与观世音菩萨哪儿借宿,但功德殿地处极乐世界、紫竹林虽不在西天也是佛门大能之所,他一介仙人总不好无故找上门去。

    吾戒其次常去的花果山完全就没被徳善考虑过——即便斗战胜佛另辟了洞府,花果山也是其嫡族,猴子猴孙们因昔日之事对九重天甚为敌对,他贸然寻去怕是得脱层皮!况且,如今的猴王马帅是个比他还会做小伏低的,那猴城府太深,徳善是多见一面都嫌晦气。

    可笑的是,徳善对花果山那马元帅的印象,大抵就是天蓬如今对他的印象;可不论他寻了多少正当借口用以逃避,真遇见了吾戒,终究还是不能躲。

    说来也怪,自五百年前修成正果,吾戒的师父、师兄弟们不是回了老家就是另寻了个好去处,偏只有他特立独行,就没回过这福陵山。这五百年间徳善没少来此追忆,从未碰见过这尊四海为家的菩萨,也不知今日怎么就赶了个巧。

    无论见过多少次徳善装得一本正经的样子,吾戒依旧觉得作呕,他不想与徳善再多纠葛,翻身站起便要走。

    徳善怎会轻易放过这大好机会?其实他早已看到了吾戒,于故地重逢的他心中自也有惆怅万千,调整了许久思绪才鼓起勇气上前打这个招呼,当下心一横拦在了吾戒身前。

    “本座已职正果,与九重天早无瓜葛,真人该分明是非才好。”吾戒冷眼盯着德善,唯有对上这位,他才会不遗余力地露出慈悲之外的铁面。

    “小仙这些时日苦苦寻觅,菩萨何至于如此愤慨?真是叫小仙伤情。”德善不停用手抚着自己的长须,不是故作姿态,只为掩饰心中慌乱;见吾戒攥紧了拳头,立马换上一副贱兮兮的笑脸,“菩萨勿恼,小仙此次前来是为解菩萨心结。”

    若非吾戒与德善是旧相识、也见过几次花果山那从不沾染俗事纷争的阿流,他真要以为眼前这人才是与阿马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可惜,徳善欲与吾戒演一出“他乡遇故知”,吾戒却满眼都是徳善曾对自己的设计陷害,着实提不起兴趣与其惺惺作态。

    强压下心中怒火,吾戒歪起嘴角问道:“哦?本座已悟菩提,何来心结?”

    “菩萨自是功德圆满。”德善直冒冷汗,尴尬地干笑两声。

    吾戒冷“哼”一声,又欲远遁;徳善实在不知如何开口,见状却不敢再纠结,直接向吾戒躬身行礼:“恭喜菩萨!”

    吾戒停下脚步,盯着徳善不动声色。

    “小仙奉玉皇大帝之命,特来接菩萨回天,复天蓬元帅之位。”这便是徳善为何惶恐数日,始终不肯来寻吾戒的原因。

    也不知道玉皇大帝到底在算计什么,偏与这已入佛门的师徒几个杠上了,明明在他们职正果后这五百年间各走一边,如今非又整这么一出!

    “复我天蓬元帅之位?”吾戒只觉得荒唐!

    佛门清净亦有藏污纳垢之地,九重天只会更加肮脏、龌龊,徳善与玉皇大帝难不成以为他还会感激涕零地接了这“恩赏”?

    曾几何时,他手握重权、风光无限,纵是再德高望重的神仙也不被他放在眼里,这都是元帅之位带给他的“殊荣”。可这些虚妄又能如何?他这元帅最终还不是任人宰割、落得个投身猪妖的下场。

    直至吾戒大笑几声,徳善才半松了一口气,又壮着胆子如相熟般拍了拍吾戒的肩,笑着恭贺道:“只待菩……元帅重掌水军,便不必再遵佛门那些繁文缛节、戒律清规;且玉皇大帝亲笔御旨,元帅乃有大功者,此后可破例不受天规拘束。”

    这是吾戒被贬之因,也是他从前最在意之事,徳善只能讲这些来试图打动吾戒。当然,玉皇大帝的确也在御旨里写了这些,可这并非代表吾戒真能这么做啊!徳善不过成仙几千年便清楚玉皇大帝的为人,吾戒做过数万年天神难道能不知?

    可横竖都是死,徳善只能认命。

    只见吾戒自嘲地摇了摇头,而后便狠狠掐住了徳善的脖子:“你愿意做玉帝走狗,本座可受够了!回天之后告诉那伪善小儿,若他真有本领,大可直接与佛门、与我师徒几个宣战,何需使这些下作手段?真人倒是自问,九重天可敢?玉帝小儿可敢?”

    哪怕吾戒被贬时已被化神池洗去了毕生神力,可徳善毕竟是凡人飞升,即便腆着脸成为玉皇大帝亲信,又怎能比得上吾戒这历经磨难才修成的菩萨?故而纵使德善憋得满脸涨红、拼命地抠着吾戒掐着他的手,却还是连一句求饶的话都难以从喉管里挤出。

    吾戒将徳善扯到自己面前,脸上虽带着笑意,语气却甚是冷硬:“本座虽悟性不高,却也勉强位列等觉,凭你也敢在本座面前放肆?真人仅记我佛慈悲,怕是忘了慈悲之余,我佛亦为苍生除害!”

    说罢,吾戒不理徳善惶恐惊惧,直接将他用力甩出了福陵山。

    吾戒本就烦闷,被这龌龊之辈一搅更是躁郁,可回望过去种种,他又觉得这是他自己该受的报应!心中憋闷得好似窒息了一般,吾戒周身的气息竟渐有失控之态。

    顾不上此地不便,他赶紧现出自己的菩萨金座,在上盘膝坐下后调息入定。

    与此同时,被甩出福陵山的徳善躺在地上狼狈的咳血,明明浑身骨头都碎了小半,却似疯了般自嘲地苦笑。

    “我……会替真人备些上好灵药。”几日前吾净所言徳善仍记忆犹新,但徳善总是心存侥幸的,不承想还是被一语中的。

    这五百年来,虽吾戒早已与徳善反目,但除了刚知道真相之时与徳善动过手,之后都只是形同陌路罢了,眼下定是动了真气。其实徳善也清楚从前吾戒都是念着往日情分才放过自己,也早已料到了吾戒定会为此事与自己争执,却万万没想到吾戒会下如此重手。

    可他又能怪谁呢?

    无论他再有苦衷、再是追悔莫及,终究只能道一句自食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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