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战洞府】

    “你莫不是不要命了?”

    听闻六耳如此说,吾净先是迷惑,随即便瞪大了他那一双铜眼,小心翼翼地查看着琉璃的身体,最终发现了端倪,晓得了六耳并非在吓唬他。

    琉璃则是眼神闪躲,将头侧过一边,不看吾净不知道该心疼还是责备的眼神,委屈地抽泣起来。六耳平日最烦女子啼哭,可此情此景却也不好再责罚她。

    吾净双眼湿润,望着琉璃,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无法说出口了:“你怎可……”

    这五百年来,吾净虽是被六耳抓住了把柄,也因此被迫与之交了心,可后来毕竟还是信了六耳,亦唤了他这么多年的师兄。六耳是想让吾净献祭,可他也知献祭的后果,之前犹豫是怕那位恨他,现在却是出于自己的不忍心。

    罢了,数万年都等过了,急于这一时作甚?

    为了那位归来,六耳搜罗过无数天材地宝,却不是都用得上的。他挑了一株凝元补血的仙草赠予吾净,又在那珠子上留下了一道能隐藏这异香的经法,便将那珠子物归原主。

    吾净向六耳投来感激的眼神,也来不及提炼那仙草精粹,急忙将整株仙草撕成几瓣喂琉璃吃下。

    最后一瓣仙草还未咽下,琉璃彻底支撑不住,晕死过去。

    吾净焦急地望向六耳,六耳无奈摇头:“她强行施展血引之术便罢了,还强忍反噬一路追来,自然会脱力。加之我所赐仙草虽温和、药力却浓,许是她一时无法消化,待回去慢慢炼化便好。”

    吾净这才放下心来,虽嘴上在再三感谢六耳,视线却未从琉璃身上移开过半刻。

    经琉璃这么一闹,六耳与吾净也再无心谈论其他,眼看着时候不早,六耳便下了逐客令。可吾净才刚抱起琉璃,一道熟悉气息却入了你这方小世界。

    府外传来马帅的声音,六耳只得让吾净带着琉璃先进了内室。

    其实离阿马定期来斗战洞府向六耳报花果山近况还差些时日,可自从去过万兽窟确定了六耳身份后,阿马实在克制不住自己。

    刚到斗战小世界,阿马便看出了这里的花草比上次来茂盛了许多,心中难免烦躁。倒是没多磨蹭,阿马深吸了口气后便入了洞府。

    阿马进洞时,六耳已将厅内石桌上的茶挥手隐去,而后一个闪身便落在了自己的佛座上,作出一副垂目修行的模样。

    “参见大圣。”阿马面上依旧恭敬,却并未向六耳行佛礼,而是依着兽族规矩向他行了俯跪大礼。

    阿马在花果山时便城府颇深、极不安分,这些六耳都一清二楚,但平素里他也没少敲打这位马元帅,可当六耳睁眼看到这幕,一时却看不明白这只赤尻马猴又是唱哪一出戏。于是,六耳只坐在自己的佛座上不动声色地盯着阿马。

    “禀大圣,花果山近来一切安好,只是近日有两位贵客接连到访,因而小的才来扰大圣清修,还请大圣恕罪。”阿马倒也不急,如往常一般放低姿态,如同真是来汇报近况的。

    “哦?贵客?”也不知是否因为阿马与六耳同为上古灵族,六耳听阿马心声只听得一片平静,这倒是让他提起几分兴趣,便托住自己的猴腮,颇为玩味地眯眼看向阿马,“究竟是哪两位贵人能劳烦猴王多跑这一趟?”

    阿马立马作出一副惶恐的样子,弓着身子道:“小的不敢。只因近日旃檀功德佛与净坛使者菩萨先后踏访花果山,小的唯恐招待不周,特来向大圣请罪。”

    “师父与二师弟?他们来做甚?”六耳听了眉头微皱,终于生出些疑惑来。

    吾戒便不说了,六耳没少听阿马来告状,无非就是去花果山蹭吃蹭喝,可六耳与他三臧之间可真真算得上形同陌路——自六耳大职正果,素来只有祭节才会去功德殿见三臧一面,也只象征性听三臧讲两句经文便借口离开了。这五百年来,三臧从未去他那些徒弟的洞府看过,怎得忽而转了性,偏还屈尊去了花果山?

    本是寻常一句话,阿马却从六耳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不耐烦,这倒是令他意外:这位六耳殿下在万兽窟时可是出了名的重情重义,虽说万兽窟与佛门有大仇,但六耳不至于对他的同门厌烦至此吧?

    “旃檀功德佛来寻大圣,小的擅自揣摩,直以为圣佛先至此寻过才降迹花果山,未承想圣佛竟不知大圣换了洞府。小的本欲留圣佛招待一二,请大圣移步,可圣佛神情似有思虑,闻言便拂手而去。”阿马一向能说会道,自然句句都是实话,可实话与实话之间亦有别,他甚至没忘了假惺惺地替三臧找补一句,“许是圣佛日夜操劳人间疾苦,是以忘怀大圣早已换与此地修行。”

    六耳心中思索,却实在想不通三臧为何要去寻他;阿马“好心”等了六耳片刻,至六耳回过神来才继续汇报:“净坛使者菩萨来时满面愁容,小的以为菩萨亦是寻大圣,正要来请,却被菩萨拦下。小的为菩萨备好吃食,菩萨却粒米未进,只叫猴兵们搬来桃竹醉,只差将花果山搬空方吃了个酩酊大醉。”

    至于他一个菩萨竟会吃醉这事,你以前也未曾见过他吃酒,他酒量到底如何自然无从辨别,但若真如马帅所说,快把花果山搬空了……以那猪头的样子倒也说得过去。

    阿马汇报时特意将“桃竹醉”三个字咬重,六耳自然听得明白,却不甚在意。比起面前这只同族的猴子,他更担心自己的那几位半路同门。

    吾戒特意要了桃竹醉六耳倒是没多意外,毕竟此酒从不在外界流通,若非赤尻马猴兄弟本就是万兽窟后裔,这世间估计只剩他知晓这酿造之法了。不过,这五百年来吾戒在花果山着实是愈来愈放肆,如今竟还破了酒戒!倒也真应了他自己的法号,全然“无戒”。

    六耳多少能猜到吾戒许是察觉到了自己的身份,可那猪头也不是不知他这斗战洞府在何处,既然没有与他当面挑明的想法,又何苦行此法来激他?

    见六耳只是在听到吾戒破戒后皱了皱眉便没了反应,阿马咬了咬后槽牙,非要看六耳露出马脚:“只是……菩萨将行前问了小的一句。”

    六耳见不得马帅装出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直言道:“猴王直说便是。”

    “菩萨……菩萨问小的,这猴王当得可否爽快?”阿马倒也能屈能伸,直接惶恐地跪倒在地,“小的不敢自居猴王,仅替大圣守着花果山净土。大圣明察,许是小的怠慢了菩萨。”

    见着阿马突然这副作态,六耳难得露出一丝嫌弃。他不是听不出阿马在扯谎,但他真不明白这只猴子意欲何为……

    斗战洞府的内室里,琉璃并未昏睡多长时间。那仙草着实不是凡品,只琉璃无知无觉的这一时半刻,血引之术的反噬竟已完全消失,只是仍感虚力。

    见眼前并非沙河宫,而是一个完全陌生之地,琉璃不免有些慌神。她下意识要呼喊吾净的名字,转眼却看见了那道令她踏实的身影。

    琉璃欲问吾戒此地为何处,可还未开口便见吾净将食指置于唇前,比了个嘘声的手势,于是她乖乖地没有出声,只是起身抱紧了吾净。

    温存了一阵,琉璃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吾净,观察起了此地环境:只看四壁、陈设皆为神岩,连床都是一整块墨玉,她应该还在斗战洞府内。由此回想起适才发生的一切,琉璃觉得那斗战胜佛既有如此善心,当非歹人;可一想起他要吾净献祭,她又觉得那猴子是个十恶不赦的。

    吐出一口浊气后,琉璃才听见外头有些嘈杂,似乎是有人在争论。她下意识想凑到石室口看个热闹,却被吾净拦住,只能委屈地望着吾净;吾净实在怕了琉璃,无奈地摇了摇头,终是将她抱到了一处既隐秘、又能看清外室的角落。

    只见斗战胜佛盘坐在自己的佛座之上,面前跪着一个白首长鬐、雪牙金爪的猿猴。琉璃不知那金爪猿猴是何身份,只觉得他生得十分好看,至少比那高座的斗战胜佛好得多,想来在猴族中亦是少有的俊俏。

    琉璃总觉得自己曾见过那白首猴子,细细回忆却对不上这号人物,只好作罢。

    洞府大厅,六耳对这只鬼精猴子的拙劣演技彻底没了兴趣,道了声“本座明了”便叫阿马退下,谁知站起身的阿马却直挺挺立在六耳面前,没有一点要告退的意思。

    “小的还有一事未禀,不知大圣可有兴趣?”虽是问句,但阿马并未等六耳允准,自顾自说了下去,“万兽窟近来常有妖魔厮杀,小的派猴兵探过,竟见兽族至宝万兽王座上……生了一窝蛇鼠。”

    阿马抬首,直勾勾望向六耳的猴瞳,六耳亦如此。六耳眼中没有一丝惊慌,却还是漫起了浓浓杀意;而从阿马眸中,六耳看到了根本藏不住的狡黠,与阿马此时急速且强烈的心跳声一起,扰得六耳心烦意乱。

    不提作为先天至宝的万兽王座根本不可能生出那些腌臢东西,即便有不长眼的兽类妄图玷污宝座,作为当世兽王的六耳岂能不知?阿马自以为如此便能试探六耳,可六耳又怎会不知阿马想驾驭万兽的心思?

    只是,即便赤尻马猴与自己同为灵族,也不配登上那至高宝座。

    邪魅地勾起嘴角,六耳不再与阿马假意周旋,从佛台上缓缓起身,伸手在虚空中掐紧了阿马的脖子:“阿马,你莫不是以为本座不知你作何算计?你只需记得,万兽王位从始至终都只会属于那位,通臂猿猴不配,你更不配!”

    说罢,六耳用力挥手,将阿马狠狠甩出洞外。六耳这一手实打实地用了力气,直接将阿马甩到了十里外的山岩之上。阿马重重砸在岩壁上,只觉得后背已胫骨寸断,而后滚落在地,口鼻中不断涌出鲜血。

    阿马怨恨地盯着斗战洞府所在方向,却听见四周回荡起六耳的警告:“纵有翻天心思,劝君敛之,若再不安分,纵你为赤尻马猴一族遗脉,本座亦会将你千刀万剐。至于这猴王,通臂猿猴也能当得。”

    内室里亲眼目睹了这残暴场面的琉璃差点惊得尖叫,幸而吾净及时捂住了她的嘴,可那股切身体会过得窒息之感却再度席卷。

    是了,堂堂斗战胜佛岂会是善类?恐怕这才是那杀神的真面目!

    吾净向琉璃投去一个关切的眼神,琉璃摇了摇头,却仍在未这场与她无关的是非心有余辜。

    琉璃下意识瞄向那庄严佛座上瘦小的身影,却见六耳突然向内室转头,恰好对上了她的视线。

    猴眸里毫不遮掩地溢着杀气,一眼便盯得琉璃似丢了魂;吾净见状急忙抱紧了琉璃,快步走出,向六耳恭敬地行了大礼。

    六耳心中暗道“该死!”——适才阿马来得着急,他竟忘了在内室洞口设下屏障!吾净本就知道内里便罢了,只怕这精灵……听到了不该听的。

    虽心绪不宁,但六耳还是强压下了心中烦躁,趁着情绪发作前赶紧挥手示意;吾净见状再次礼拜,而后便带着琉璃逃难似地离开了斗战洞府。

    “吾净。”在吾净只差一步就踏出斗战小世界前,还是听到了六耳的警告,“看好她,若有下次,休怪我不留情面。”

    吾净正要答“是”,又听到六耳犹豫着开口:“还有,得闲时打听打听师……罢了,去吧。”

    吾净听得云里雾里,究竟没多嘴再问,抱着琉璃匆匆回了沙河宫。

    琉璃并未听见六耳的警示,她总觉得斗战洞府内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你,那声音甚是温柔,甚至比吾净都令她沉沦。

    “精灵尚安,吾心甚慰。”

    这道声音与那脑海中教她精灵秘法的声音一模一样,是只有她能听到的、直入真灵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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