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牛贺洲·大雷音寺】

    岁月蹉跎,一晃眼已过去了数月。

    不觉中数月已去,佛祖忧心之事并未发生,就连在六耳也安分守己,叫他寻不出半点蛛丝马迹。

    如今这天地间照旧日升月落、自然仍遵循生命轮转,三千世界皆四海升平,甚至这数月内连一桩小灾小闹都不曾发生,任佛祖都得叹一声天下太平。可这近来的太平实在过于平和,甚至于到了离奇的境地。

    数月间,凡尘去寺庙祭拜的人更多了。佛祖眼见众生对诸佛菩萨顶礼膜拜、以香花供养,一个个都以为自己的诚心感动了诸圣显灵,既觉得心慰,却也惭愧。凡人无知,他又岂会窥不见缘由?

    佛门遵循宇宙法则,敬这天地本律,可九重天的那些仙神却并非如此。玉皇大帝一向以创世之子自称,号言仙家秉承天地意志,却总是随其喜怒肆意篡改自然规律,有时凡人误了他一点香火供奉便要降下神罚。

    佛门修士皆要救世济人,可最多也只是替凡人挡挡灾,或于荒难后降下一场甘霖,也不会故意与九重天作对。并非是佛门怕了九重天,只是两方本就各有信徒、毫无瓜葛,若非大事,佛祖亦不愿与那些自私自利的神仙照面。

    因此,近来这风调雨顺,诸佛菩萨可是一点力都未曾出,寺里愈加旺盛的香火倒是佛门诸圣白捡了便宜。

    这就是令佛祖疑惑的另一件大事:这几月来,九重天竟未曾插手人间事!

    为此,佛祖倒也打听过,只是那群神仙的嘴门实在是严,佛祖也只能得出个事反常态必有妖的结论,但他总觉得此事与那日的异象脱不开干系。

    非灾非难、无神无圣,甚至只聚了一瞬便消散殆尽,却能守护三千世界几个月,这异象着实可怖。

    如此祥瑞,心怀苍生佛祖本该喜闻乐见,可正因他悟了菩提,知晓许多众人不明之事,才更觉得恐惧——三千世界有此能力者,拢不过三位:天、地之灵,以及那位先天之灵。

    天、地之灵合为创世之灵,可这二位在天地初开不久便已沉睡,化作宇宙苍穹、山川河流,几乎不可能再醒来。如此,便只剩下那位了,可佛祖明明是亲眼见证那位陨落的。

    比起玉皇大帝,那位才是真正的创世之子,他乃天、地之灵沉睡之前,集宇宙法则之力造出的先天灵体;若这世间真有谁能秉持天地意志,只可能是那位,就连同为先天灵体的六耳猕猴都无法比及。他尚存于世时,仿若一个无底的黑洞,似乎从未用尽全力;即便是他神陨之时,亦是云淡风轻,令与之敌对的佛祖都不禁心生敬畏。

    敬畏归敬畏,若要那位重归于世,佛祖定是不愿的。数万年前的那场天地大战仍历历在目,若他归来,世间必然又现浩劫,到时无论是佛门还是九重天,乃至整个凡世,皆不能独善其身。

    身为先天灵体的那位既不在阴阳五行之间,按理说是绝不可能有轮回转世的,可如今这些异兆全都指向了他、就连天地都似为迎他归来而作准备,佛祖倒是怀疑起这说法了。

    只怕……是斗战洞府那只猴子算计了他。

    总算有了点头绪,佛祖却自嘲地笑了笑:他曾以为自己能把控一切,不想堂堂佛祖竟有一日也会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

    也是,以佛祖与猴族、乃至整个兽族的恩怨,若不是有所图谋,当初六耳又怎会轻易答应与他合作?可惜佛祖明知六耳别有用意,却小看了六耳的本事,直觉得猴族与兽族早已式微,想着六耳只要活在自己的监视之下便翻不出什么浪来,未承想竟给自己招来个大祸害。

    如此一想,佛祖还真是树敌不少,心中竟也生出一丝懊悔;可事到如今,他也别无他法,毕竟这一切只是他的臆测。凡人尚且会“尽人事,听天命”,佛祖又岂非不知?于是,他盘算着如何阻止这场祸事,思来想去,最万全之策便是直接杀了六耳。

    杀了六耳……说得简单,何其艰难?

    如今九重天虎视眈眈,那猴子亦满腹算计,甚至西天佛门里亦有是非。一双双眼睛在盯着佛祖,等着他行差踏错哪怕一步。

    若佛祖不将六耳治个大罪便妄下杀孽,不说与他在世人心中悲天悯人、普度众生的形象不符,亦难以服众,到时堵不住这悠悠众口又当如何?到时不仅会令无数人信仰崩塌,佛门就此凋零也说不定。

    佛祖是众生的佛,亦是这西天的世尊,总要为佛门前程考虑,偏偏那猴子无论是行事还是态度都让佛祖挑不出一丝毛病来!

    再者,其实佛祖心知肚明,即便他拼尽一身修为,也没自信一定就能将六耳除掉。数万年前,他集佛门、九重天与人族之力才侥幸杀了那位;而六耳虽未参与那场大战,却是这天底下唯一能唤那位兄长的上古灵族,即便比不上那位的本事,又岂止表面那般容易对付?

    一不小心,怕又是一场毁天灭地的大战,佛祖实在不忍再见世间又如万年前那般生灵涂炭。

    无论如何,那位既已消散,就不该再出现在这世间!

    不由得抬头望了望天,又垂目看了看地,佛祖很想问一问已沉睡的天地之灵,为何只对这二位先天灵体如此偏心?

    佛祖正工于心计,却见敖玉来拜见他,只得收好心神。

    自职正果的五百年来,敖玉从未令佛祖失望,不仅对佛法虔心修习,修为亦蒸蒸日上。如今的八部天龙广力菩萨比一些名不经传的佛陀都要强盛,若是一朝开悟,不日便能大职正果。

    如此看来,三臧这师徒五个里,最有佛悟的竟不是佛祖那转世的二弟子,而是这位曾经的西海玉龙三太子。

    “拜见世尊。”敖玉向佛祖顶礼跪拜,用得是佛门最高格的大礼。

    作为万佛至尊,佛祖自是受得了这个礼的,但今日既非佛诞、又非祭节,一尊即将成佛的大菩萨却向他行此大礼,他还是有些疑惑的。不过敖玉素来规矩,也常来向佛祖问法,佛祖便下意识以为敖玉此次又是来与自己论法的,便问敖玉有何事不解,欲为之解惑。

    敖玉摇了摇头,态度谦逊:“佛法无边亦无解,弟子今日来寻世尊并非求教,而是……”

    佛祖见敖玉似有些为难,虽皱了皱眉,却也并未怪罪:“菩萨只管开口便是。”

    “谢世尊。”敖玉俯身拜了拜,“弟子虽已皈依,却为人子,仍有孝悌仁义未尽。下月恰逢家父万字大寿,弟子欲早归西海几日,以尽己责,特来请示世尊。”

    若严格依佛门戒律,敖玉应是斩尽前缘的,不止是不沾情爱,就连血脉至亲也该客气疏远。倒不是要他彻底斩断联系,可如此招摇之事确该抽身,只是他毕竟出身道门仙家,纲常伦理早已根深蒂固。

    就好比那龙女敖昔,自敖玉住进化龙池来便时常来寻,这些年都已成了大雷音寺的常客。五百年间,佛祖座下守着寺门的声闻都已换了几批,却都与敖昔混了个熟。也是敖昔对佛祖一向礼敬有加,加之佛祖念着与西海的因缘,若非敖玉自己不愿,他也不好阻了人家兄妹相见。

    何况,敖玉能来寻求佛祖首肯已是不易,只看敖玉那几个同样出身仙家的师兄,个个随心,还有哪个如他这般言辞恳切来询佛祖?佛祖虽对此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只要他们晓得分寸便由得他们去,但总是有微词的。

    正是有了比较,敖玉才更叫佛祖满意,更别提佛祖这点子孝敬之心本就是佛祖劝出来的——当初,敖玉可是被西海龙王敖闰亲自绑上九重天向玉皇大帝请罪的,若非佛祖苦言相劝,以敖闰当时的做法,敖玉不与他父子反目都算大善了,又怎会回西海为当初差点杀了自己的父亲劳心劳神?

    相比较敖玉的那几位难控又神秘的同门,佛祖更愿意、且只相信敖玉,因此也断然不会拒绝,反而抬高了嘴角:“甚好。你既恭孝,本座自当应允,代本座贺龙王大寿。”

    “谢世尊。”说罢,敖玉便要告退,却在转身之后被佛祖叫住,因而疑惑问道,“世尊有何吩咐?”

    佛祖将自己的一双慈眯成了一条缝,望向敖玉的眼神甚为和蔼:“菩萨虽一心向佛,勿忘师徒患难之情。”

    佛祖当然不是平白无故提起敖玉的师徒的——敖玉刚来时佛祖尚在思虑,故而未能察觉;可就在方才敖玉转身的刹那,佛祖竟发现敖玉的真灵之火隐隐有衰败之意,此乃死劫之兆!

    自住进化龙池后,敖玉不仅得灵山庇佑、还受惠于池底灵根,修炼上从不曾出差错。如今的他已然是临门一脚便可踏入妙觉的菩萨圣躯,除非是九重天上的那几位老妖怪或是西天的大佛出手,这世上当没几个人能伤他,怎会有死劫?

    佛祖正要行推衍之术探清缘由,却忆起因那猴子他已有数百年未推出这师徒几个的因果了,只得无奈作罢。

    等等,那猴子?!难不成敖玉此劫与那猴子有关?!

    佛祖本欲放敖玉离去顺其自然,想起那猴子却心生一计,这才叫住了刚要退去的敖玉。

    “请世尊指点。”听得佛祖突然提及自己的同门,敖玉也摸不着头脑。

    佛祖笑道:“五百年前,若非玉龙化马,只怕取经一路愈加艰辛。尊师三臧与你的师兄们既承了西海之恩,便应还其善果。恰逢尊君大寿,不妨邀之,只当还西海昔日善因。”

    佛祖这话说得实在突兀,但佛门本就信奉因果报应,倒是能自圆其说。

    从实说,佛祖虽有自己的算计,想过若敖玉难度死劫便可趁机嫁祸于那猴子,但若敖玉那一众已职正果的师父、师兄们在场,或许会因往日所种善因得一善果,助他渡此大劫。毕竟自敖玉皈依佛门便再未招惹是非,佛祖与这对来自西海的兄妹又甚有缘分,平心而论,他亦不忍睹敖玉遭此无妄之灾。

    不论是何结局,于佛祖而言都是好事:若敖玉灭度,佛祖便有滔天由头治那猴子的罪,到时诸天神佛再次联手,他不信降伏不住那猴子;若佛祖安然,他便是救下一尊注定成佛的大菩萨一命,此乃比肩浮屠的大功德。

    只是,佛祖心中大概更愿见到敖玉身死婚灭罢——比起一尊菩萨,他更要护好这天下苍生。

    如此,佛祖虽有他意,亦是赐了敖玉一场造化。余下的,便都是天命。

    敖玉躬身道了句“多谢世尊指点”,离开了大雷音寺。

    可惜,佛祖满腹心机,却没能看到敖玉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又或……如释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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