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牛贺洲·功德殿】

    自从云栈洞遇见德善真人后,吾戒更加担心莫名闭关的三臧,既出于弟子对师父的关心,也担心德善会否在寻你之前已向三臧曝出一些陈年往事,以此挑拨他们师徒之间的关系。为此,吾戒隔三差五便要去功德殿探探情况,可别说见一眼心心念念的师父,愣是连那殿门的槛儿都没迈进去过。

    如此过了一月,连那守门的比丘看到吾戒后都不再多言,只摇摇头便闭紧门关。吾戒虽心急,却也束手无策,只能不厌其烦地勤来此叩门,后来干脆直接躺在了功德殿外,心中亦有了主意:若三臧三月未出,他便去寻他的一众师弟,再不济便只能登自己那猴子师兄的门了。

    时光飞逝,转眼间离预设的三月之期便不剩几日了,可功德殿依旧不见任何动静。

    其实吾戒并不想去扰自己的那些师兄弟来,倒不是因为他们如今关系疏离,而是连他这心大的都能看出整个功德殿生机萎靡,吾净和敖玉岂会看不出端倪?何况,三臧虽不善身法,却比几个徒弟高了整整一个位阶,连吾戒都没什么法子,那两个与他同阶的师弟来也只能徒添烦恼。

    除非是那猴子愿意出山——可吾戒根本没有把握能请得动那尊大佛,即便真请来了,亦不知前程。

    况且,此时非节无庆的,素日里几乎不露面的斗战胜佛突然来看望自己的师父,定会惹人注目。功德殿此景绝非好兆头,若是传出去,怕是三臧又无宁日。

    幸而在三月之期的最后两日,三臧终于出关了。

    三臧已有数月未见过这西天的光了,打开殿门,竟觉得这温暖祥和的阳光无比刺眼,缓好一会才重新适应。

    佛本无垢,可三臧菩提心已破,再加上闭关数月,身上脏得甚至不如那乡野村夫。然而此时的他满心忧疑,脑海里满是那猴头的模样,哪里还顾得上洗净身上的污垢?

    这数月间,三臧说是闭关,实则没有一刻能平心静气地打坐,只要一闭上眼,眼底便会浮现那艰难取经的十四年。他已数不清回忆了多少遍,也不肯放过任何一个他记得的细节,可越是如此、他越是陷入了迷障,以至于他已经不清楚吾空到底该是何模样、又该是何个性。

    仍叫三臧历历在目的,只有他曾诓吾空戴上了金箍儿,曾数次念起紧箍咒、直叫吾空疼得满地打滚也不肯罢休,曾因识人不慧三次将吾空逐出师门、却回回在最危险时念叨吾空来救你……三臧唯一看清楚的,只有他自己是个极不合格的师父,甚至都比不上作为金蝉子时曾不齿的佛祖师尊。

    他已压抑了太久,亦忧思了太久,若他继续假闭关之名消沉下去,只会在那雾气弥漫的虚妄里越陷越深。

    他已经无法克制自己了,他迫切地想去见一见那猴头——只有那猴头能解他心中之惑、将他拉出已困了他数月的泥沼。

    奋力爬上了自己的佛座,三臧欲去寻他的大徒,却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那猴头新立的洞府在哪儿。一股哀意从心底漫出,叫三臧全身发冷,他却失了智般大笑了几声,竟不慎从佛座上跌落在地。

    一名在殿前扫地的声闻听见了三臧出关的动静,忙上前来拜他,见圣尊倒地不起,急忙来扶。

    三臧一把甩开了声闻,转而又似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抓紧了那名声闻的手臂,声音激动得发抖:“礼阁中可有斗战胜佛之物?”

    那名声闻被三臧的样子吓到了,结结巴巴地答道:“弟子不知。”

    “去寻!将所有声闻召去礼阁,仔细搜寻!”三臧已顾不得自己当下有多失态了,只想赶紧寻到一件属于那猴头的物件,只要他追着其中气息仔细寻找,一定能找到斗战洞府!

    三臧从未如此疾言厉色过,那名声闻愣了好久才浑身颤抖着应了三臧,随即像逃难似的飞速跑离了正殿。

    幸好,虽费了些时间,三臧面前还是摆上了一方封着的精致木盒,这是三臧去年寿辰时斗战胜佛赠他的贺礼。他打开木盒,瞧见里面躺着的上好灵药,心中感慨万千。

    那猴头总算没有彻底忘了自己这个师父,至少年年不曾落下祝寿的贺礼。

    只可惜那猴头每年赠的都是些固本培元的灵药,因而不像其他物件能存得下来,不是被三臧自己用了、就是被他拿来大发慈悲救人用了。如今三臧倒是十分庆幸自己闭了数月的关,不然可能连这一株灵药都寻不见了。

    拿起灵药,三臧再次爬上自己的佛座,不顾闻声而来的弟子们担忧参拜,乘着佛座匆匆出了功德殿。

    【沙河宫】

    三臧出关之时,恰逢吾戒去沙河宫寻吾净商量,因此吾戒并未见得三臧出关时的狼狈。

    沙河宫只居着吾净与琉璃二人,因琉璃之故,吾净从未邀人来沙河宫聚过,除了德善真人偶尔来做做,平素也甚少有人来访。正因如此,正在喂琉璃吃饭的吾净见一道突如其来的金光将整个流沙河地河底照得亮起佛光时都有些慌了;琉璃更是忘了装病,中气十足地问了吾净一句怎么办,而后便化作本体,藏进了被褥底。

    琉璃不知吾净当时是何反应,冷静之后才知后悔,小心变回了人形,却谨慎缩至米粒大小。往自己寝宫门口看了看,发现吾净已设下结界后才松了口气,随后便趴在门缝间,听着外面的动静。

    风尘仆仆赶来的吾戒并不知道三臧已出关,在功德殿外守了月余的他眼看时间将近,却迟迟不见殿中传来动静,这才赶来寻吾净商量。吾戒本就一肚子的憋屈需要发泄,可找上门时还未借上次白跑一趟的事向吾净发难,一向稳重内敛的吾净已是神色慌张。

    吾戒砸了砸嘴,终究压下了自己的急躁脾气。事急从权,他顾不得关怀自己这心事重重的师弟,还未坐下便喋喋不休地将功德殿近况说与吾戒。

    吾净面上虽听着,却总是有意无意的望琉璃寝宫方向瞥上一眼,自然没听得重点。

    见吾净心不在焉,吾戒终于恼了:“数月不见,想必八宝金身罗汉菩萨定是有所进益,因而越发不把老猪放在眼里了!也怪老猪这做师兄的不是,全然不顾自己一身臭汗,不曾沐浴焚香便巴巴跑来菩萨这儿讨茶吃,惹菩萨好生嫌弃。”

    “二师兄……”听得吾戒的阴阳怪气,吾净脸色甚是难看,正要认错,吾戒却根本不留给他插话的空。

    “也罢,想来菩萨从拜师起便是违着良心才认下我这个半吊子师兄,如今老猪虽与菩萨一般位列等觉,五百年来却无人指点、落了修行,今日看这金光竟都不及菩萨闪耀,实在惭愧……菩萨竟然不欢迎,老猪便也不饶人嫌了,免得污了菩萨这富丽堂皇的沙河宫!”吾戒直说到口干舌燥才作罢,也不管吾净作何反应,用力甩了甩自己的宽袖便要走。

    “二师兄,我……”吾净终于醒神,赶紧去拦,认错的态度十分诚恳,“愚弟知错,还请二师兄莫再生气。正事要紧,师兄若不解气,再骂愚弟不迟。”

    见吾戒终究忍着怒气掉头坐下,吾净心中叹气:他的一众师兄弟、连上三臧,最不好惹的从来不是大师兄,而是面前这位功夫不差、又蛮不讲理的二师兄。单论本领,吾戒的确不如大师兄那么强大,但要论糟心,吾戒的嘴可谓能杀人于无形,就连如今在斗战洞府的那位师兄也不得不服……

    今日本就是吾净理亏,加之他方才多少还是听清了几个词,因而只能哄着这位还在生气的二师兄。

    赶紧烹了茶,吾净讪讪开口:“师兄莫怪,我方才听师兄提及功德殿,可是师父出了何事?”

    吾戒拳头都捏紧了,若非念着正事与多年情意,他真恨不得动手抽吾戒!冷哼了一声,吾戒终究还是耐着性子与吾净将功德殿近来异状又讲了一遍。

    吾净这次听得仔细,听完终于面露急色,关切地问三臧如何了。吾戒无奈摇头,本欲跟吾净商议一番,又气不过他方才心不在焉的态度,没能说出个长短。

    “对了,近来德善可来寻过你?”吾戒本负气要走,临走时却又想起一些往事,顺带问了一嘴。

    “不曾。”吾净没说实话,明知故人,“二师兄何故骤然提起……故人?”

    “只是忆起往昔。”吾戒深深看了吾净一眼,“吾净,你与我说实话,你果真……”

    吾净愣了愣,见吾戒突然不语,心中坦然:“二师兄有话不妨直说。”

    “无事。”吾戒笑了笑,笑得极为勉强,“师弟口中的‘故人’非善类,此后还是少往来的好。”

    吾戒不是不知吾净这些年来仍与德善偶尔来往,虽不明缘由,他却也未曾多管闲事,毕竟旧时作为卷帘大将的吾净与德善的关系也算不得好。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三臧尚未出关、观世音昔日箴言亦未解,九重天也不知又有何算计,他不得不警告自己这位曾为玉皇大帝亲信的师弟了。

    不等吾净再答,吾戒言明先回功德殿等三臧消息后便大摇大摆地离开了沙河宫。吾净本要跟来,可吾戒见他的确精神不济,便让他先留在沙河宫稳好心神。吾净争不过吾戒,只好叫吾戒有消息及时唤他。

    待金光彻底不见,吾净仍坐在沙河宫口的茶桌前,双眸却呆呆望向河面。

    “师兄,你果然还是……心太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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