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冬坐了好久,忽然对着黑暗说:“你饿不饿啊?”

    夜黑风高,越冬这话说得渗人,若有个人在旁边怕是会被活活吓死。

    这黑乎乎的屋子里,除了她本人,并没有其他人。

    黑暗回应她的只有沉默,越冬又道:“我要是一晚上不睡,你就蹲一晚上吧。”

    某个阴影动了动,有些无奈:“怎么发现的?”

    越冬猛然窜到床脚去,大惊失色:“还真有人?”

    那个影子僵住了,哪怕什么都看不清也透露出无语来,“我觉得你在演。”

    “没意思。”越冬双肩一塌,“你被人堵在侯府里了?打算在这里躲多久?”

    那人奇道:“你竟然不害怕?如此暗夜,一个不知明细的男人出现在你的房间里,你居然是问他饿不饿?而不是大叫着喊救命?”

    “纠正你一点。”越冬道,“在你开口之前,我并不知道你是男是女。”

    男子顿了顿,朝越冬走来,他应该长得很高,这样走过来极有压迫感。

    “还不喊?”男子停在桌子边上,因为没有吓到越冬而感到遗憾,他拿起桌上的点心水果,豪不客气地吃起来。

    “喊什么?”越冬与他有来有回的说话。

    “喊人。”

    “喊人做什么?”

    男子三两口吃干净桌子上的东西,本就是给越冬备的,不会太多,他抹了下嘴,“当然是喊人来救你。”

    越冬抱着膝盖,“没有人会来救我。”

    “你那个……哥哥,他会来救你。”男子见吓不住越冬,索性就在椅子上坐下,一边听着窗外的动静。

    “他不是我哥哥。”越冬道,“你为什么会认为他会来救我?啊,我知道了,你就是昨日夜里在莲花池旁偷听的那个人。”

    男子没有否认,他道:“你真是越来越没有出息了,小时候能把人吓个半死也不沾身,现在闹一场受一回伤,还一点实际用处都没有。”

    越冬愣了会儿,在想他说的小时候是什么意思。

    “你一直跟着我?”越冬皱起眉头,这是一个从前从未出现过的人,他本不会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就像贺莲舟一样,贺莲舟因为她突发奇想的婚约和她有了联系,那么这个男子又是因为什么?

    男子笑道:“我没那么无聊。”

    “你什么时候走?”越冬问道,她并不希望和无关的人扯上太多的关系,只是因为她总是觉得屋子里有人以至于实在难以入睡,才出声试探,结果竟然真的试探了一个人出来。

    “你哥哥——”男子顿了顿,又道:“就是那位许世子,他把侯府围得如同水桶一般,我若强行出去,少不得要闹出动静,我喜欢看热闹,但并不想做热闹本身。”

    看热闹看到人家家里来的,越冬也是第一次见,她道:“你又能在这里藏多久呢?一日两日也就罢了,时间久了,你不需要如厕吗?不需要沐浴吗?单凭这一点点心你又能坚持多久呢?”

    男子越发好奇:“你对着一个在被此处主人围堵的的男人这样没有防备心吗?不担心我对你做些什么,却在操心我如何存活?”

    “你能对我做什么呢?奸?淫?”越冬丝毫不负责地猜测,那男子被噎了一下,幸而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吃了,不然非得全部喷出来不可。

    “挟持?”越冬继续猜,“杀掉?”

    男子又朝越冬走去,一直走到她床前站定,巨大的阴影将越冬笼罩,“你是真不怕啊。”

    “有什么好怕的呢?”越冬道,“怕又没有用。”

    男子轻声笑起来,“你是个与众不同的小姑娘。”

    “你也是个与众不同的……”越冬瞪着眼睛看了会儿,太暗了,她看不出他的年纪,犹豫了下,她说:“男的。”

    被界定为‘男的’的男子笑了一声,又问:“你那个玉佩到底哪里去了?”他并不在乎越冬是不是真的不承认自己的身份,看个热闹而已,无需太过较真。

    越冬猜他至少应该是在离开潭州府之后才跟着她,不然以他的本事,不至于不知道她把玉佩搞到哪里去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

    男子道:“好奇。”又道:“堂堂一个侯府把潭州都翻过来了也没找到证实你身份的玉佩,我也找不到,你告诉我玉佩在哪里,我就许诺你一件事,只要我办得到,一定竭尽所能。”

    “办不到呢?就不作数了?”许是夜深了,越冬困得脑子有些不清楚,抓不住重点。

    男子思考了下道:“那就换一件我办得到的。”

    越冬衡量起来,又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来这里做什么,更不知道以后去哪里找你,你又认不认这个承诺?越想我越觉得你在诓骗我。”

    男子道:“原来真的有这个玉佩,你真的是他们家在找的那个女儿。”

    越冬眼睛发直,怀疑道:“你别是侯府里的谁派来的吧?”

    “我才不上当。许侯爷都拿出半枚来了,自然是存在另外半枚的,至于在哪里,我当然不知道,我又不是他们家女儿,才不会有他们家的玉佩。”

    “还嘴硬。”男子又坐回椅子上去,并不着急走,和越冬僵持,“一会儿天亮了,那位老夫人发现你屋子里在着个男人,到时候你可就收不了场了。”

    越冬道:“我在她的院子里被一个男的闯了房间,这是她的责任,必是她想要逼我就范,才做出如此下作之事。”

    “巧舌如簧。”男子评价道,“你小时候可没这么多话。”

    又是小时候,越冬有些恼怒:“要是有能力动手,我也不喜欢废话。”

    就是因为她的能力根本不足以撼动侯府,才只能在言语上占便宜,侯府要脸,她可以不要。

    说到底,还是她太弱。

    更是因为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以为只要把所有指向她的证据都毁掉,她就能摆脱这个身份。

    那颗红痣在她醒来没多久之后就被她去除了,之后好好养了几年,如今什么痕迹都看不见。

    何小芝在清净观后山下埋着的女儿早就被移葬他处,张庭舟挖出的所谓符合特点的尸骨根本就不是十四年前埋下去的。

    至于她第一次知道的玉佩,更是被她毁尸灭迹,这世上已经没有那半枚玉佩了。

    理论上来说,她并不符合他们所找寻的侯府千金的条件。

    但是当时张庭舟着急离开潭州,故意隐瞒了找出来的那具尸骨的信息,而潭州府君也着急送宣谕使离开,所以哪怕她当时提出了异议,也会被潭州府君和张庭舟当庭做实尸骨的掩埋时间,而且还会加重张庭舟对她的怀疑。

    从张庭舟带着所谓的尸骨回来的时候,她就知道事情已不可更改。

    且潭州府君又搞了个劳什子的滴血验亲,她若执意否认结果,要求重试,且不说结果如何,得罪了潭州府君,那么不论是梁稚月还是郑家都很难再在潭州活下去。

    在见到许侯爷作为宣谕使出现在潭州时,她就已经知道,最差的结果就是再一次随他们来到上京。

    有一点自暴自弃,有一点想发疯。

    “热闹好看吗?”越冬问。

    男子抬眼去看越冬,越冬看不清楚他,他倒是能清楚地看见越冬脸上的落寞。

    “我没有恶意。”男子解释。

    越冬又换了一副面孔:“没有恶意会跑到一个女孩的房间里说这些话?”

    “抱歉。”男子道,“是我孟浪了。”

    他从窗户上翻了出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越冬还在那里坐着,她恍惚想起来她应该见过他,在她跳下曲江大闹的时候,在水下,他曾出现在她身后,和张庭舟跳下江水的时间几乎相同。

    但是主船上没有这个人。

    是一个愿意冒死去救陌生人的人。

    越冬又睡到了日上三竿,许月观已经陪着老夫人说了半晌的话,她才揉着眼睛神情萎靡的出来。

    许月观和她见礼,又道歉:“前日是我失言,又引得嵘予冲动行事,使得妹妹受伤,我心甚愧,不敢奢求妹妹原谅,但是请妹妹不要责怪嵘予。他年纪小,做事不计后果,兄长已经狠狠罚过,你们终究是亲生的姐弟,相处上些时候,你们熟悉了就会知道他是个真性情的好孩子。”

    越冬没接她的话,老夫人来看她,她看了回去,确定要她接话吗?

    老夫人当机立断转过去看许月观,拉着她的手道:“你是个识大体的好孩子,我们都知道你的难处。当时我们得了消息已经找到人的时候,你就想要离府而居,也是怕惹了她的不痛快,是我和你母亲以这十数年的养育之恩逼你留下。既然留了你,你便安心住着,往后与从前并无分别,只是多了一个姐妹罢了。”

    许月观看越冬一言不发的吃药喝粥,并不反驳老夫人的话,只能点头。

    她孤身一人,也不知亲生父母是谁,又是否还在人世,从侯府嫡女变为义女对她的冲击极大,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以为自己在做梦,根本不敢面对现实。

    越冬抵达京城那日,她强逼着自己出门,就是想要面对现实。

    她侵占了这个姑娘的人生,理应还给她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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