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楼淮此人,在京城做官的时候与他共事过的人都要扼腕叹息一句真是白瞎了一张好脸,后来到了地方,与他共事的人依旧这样想,等上了年纪这种叹息声才渐渐小了。

    只看此人一把年纪了也不娶妻,家里比锦阳王府还简陋,一年到头几件粗素衣裳来回换,就可隐隐窥见他那苦修僧一样的性格。

    此刻到了衙门上,贺楼淮坐主位,一旁的杭州御史东方城别说放屁,挪都不敢挪一下,生怕被训斥行为不端。

    梅珣知道到了此人面前,最忌油腔滑调,于是老老实实地跪着,也不辩解,静待审问。

    贺楼淮沁了一口茶叶稀疏的茶水,张口道:“锦阳世子,为何屡教不改!”

    梅珣叩头道:“大人英明,在下上次聆听大人教导,早已改过自新,万万不敢再犯!”

    贺楼淮只觉得梅珣满嘴谎话,怒道:“不敢再犯?你充作游医诈骗药钱,吴氏就是人证,现场也有物证,你还敢说不敢再犯?”

    梅珣不紧不慢道:“欺骗吴大爷的另有其人,我在现场是去找我的侍女,大人如果不信,可以叫吴大爷来认一认,当场就能明白。”

    贺楼淮瞪眼看了东方城一眼,东方城会意,立刻着人去请吴大爷,效率倒很高,不过片刻,吴大爷就来了,看也不看就抬脚跨阶,打量过梅珣后,冲贺楼淮道:“知州大人,正是此人在广和街上摆摊行骗,千真万确!”

    梅珣:“?”

    贺楼淮彻底怒了:“锦阳世子,你嘴里可否有一句真话?!真以为本官治不了你吗?”

    贺楼淮一拍桌子,大手一挥,东方城立刻招呼着官兵,将梅珣架起就走,梅珣简直惊了:“大人,我真的冤枉!”

    贺楼淮才不管那些,当即下了判书:“犯人欺诈民众,屡教不改,拘役一月,罚金二百两!”

    拘役暂且不说,一听罚金二百两,梅珣险些吐血,恶狠狠地转头瞪了吴大爷一眼,那吴大爷却像没看见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切发生的太快,梅珣二话没说了,直接被扔进了牢里,有苦说不出,万万没想到那老头居然会乱咬人,如果不是深谙贺楼淮秉性,简直就像串通好的一样。梅珣正思量如何给弥菊传信,却见官兵还没走,领头的正是东方城。

    东方城不敢惹贺楼淮,当然也不想得罪梅珣,当下行礼道:“世子殿下可有什么吩咐?”

    梅珣看了他两眼,“噢”了一声,悠悠道:“劳烦这位大人知会我家小侍女一声,不必为我担心,只是行程恐怕得变一变。”

    现在皇榜贴着,全天下谁不知道梅珣在护送皇子进京?贺楼淮就算想关她一个月,那也得贵妃同意才行。

    东方城一愣,没想到梅珣看着是个软柿子,却敢暗戳戳地威胁。如果贺楼淮不肯放人,耽误了皇子进京,贵妃怪罪下来,他这个副手也吃不了好果子。

    贺楼淮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东方城却上有老下有小,冒不了这么大险。

    梅珣顿了顿:“我想见知州大人一面。”

    东方城心里泛苦水,胡乱应了梅珣两句,转身去叫贺楼淮了。

    另一边,弥菊等了许久等不到人,心知一定是出事了,正要找个墙翻到牢里去,却瞥见街角一道熟悉的身影。

    宋厢月也没想到,本来远远见梅珣被衙门带走,觉得害了人家心生愧疚,想跟过来看看,却一下被弥菊抓了个正着。弥菊这姑娘看着年轻,扎着个黄头绳,武功却不止出类拔萃,手腕挽着长剑,两下竟挑得宋厢月无处可躲,只好讪讪地站在原地笑了笑。

    弥菊拽着宋厢月就往前走:“跟我去衙门。”

    宋厢月连忙阻拦道:“慢着…慢着慢着姑娘,且听我一言!”

    弥菊回头疑惑看他,宋厢月赶紧道:“你可是要拿我去换你家公子?”

    弥菊不疑有他:“不然呢。”

    宋厢月站定,悠悠地讲道理道:“姑娘,我看你是个姑娘故而让着你,若是我想跑,你肯定是追不上的,信也不信?”

    弥菊皱眉,感觉这人确实轻功了得,一时没有回话。她不回话,宋厢月自然就获得了肯定的回答,笑道:“我并非没有良知的人,这样吧,我跟你去衙门,但你不能将我供出来,一切看我眼神行事,我一定将你家公子保出来,如何?”

    弥菊思考片刻,答道:“好。”

    两人一拍即合,通报后却被拦在外面,东方城道:“知州大人现在没空见你们,请稍候片刻。”

    贺楼淮既然说没空,那就是真的没空,纵然宋厢月长了一百八十个舌头,见不到人,那也没处说去,只好和弥菊一块站门口等着,谁知等了不过片刻,梅珣居然和贺楼淮一块出来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露出了惊诧的表情,东方城更甚,他只是把贺楼淮叫过去,却没想到梅珣真的能说动。只见梅珣朝着贺楼淮深深拜了一礼,贺楼淮则淡淡地“哼”了一声,依旧没什么好脸色。

    此刻已然夜深,梅珣与弥菊汇合后,弥菊惊讶问道:“公子,贺大人怎么会放您出来。”

    梅珣讪笑道:“借了师父三分薄面,幸好管用。”

    说完,她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宋厢月,看这架势也知道宋厢月是准备帮忙的,当即谢道:“多谢这位公子好心,只是下次记得收拾自己的烂摊子。”

    宋厢月呵呵笑了两声:“害,没事就好,如此,我就先走了,就此别过!”说完,此人转身一踮脚,如一阵风似的刮走了。

    他一走,梅珣却不笑了,弥菊问道:“怎么了,此人有问题?”

    梅珣盯着宋厢月的背影道:“他是宋昭。”

    弥菊想了想,惊道:“宋将军的独子吗?”

    昔日锦阳王梅问和护国将军宋岩并称晋朝的龙虎双帅,都是开国大将,自然风光无两。两家在京城的宅子也挨着,常年迎来送往热闹非凡,宋昭用的汤勺是金的,那梅珣自然就不会是银的。

    两家认识,往来也多,一来二去,梅珣和宋昭自然熟识,更要命的是,宋昭知道梅珣是个姑娘。

    彼时两家宅院邻立,两位父亲交好,又同样是鳏夫,在育儿经上少不了交流一番,但凡有什么宴饮都要互相叫上。

    那天只是简单的家宴,可不管是不是个宴会,梅珣在见过客后也必须得完成当天的功课,七岁的小梅珣课程排得比狗都忙。她听着外面觥筹交错欢声笑语,怎么也坐不住,照旧例打算去她爹剑阁里玩玩。

    梅珣甚至自以为聪明地换上了一身水红宫裙,描红了眉眼,这样就算别人见到她,也不会想到梅珣世子身上,顶多会觉得是个长相相似的小姑娘。

    毕竟大家的潜意识里都觉得“梅珣”是个男孩,轻易不会想到性别上去。

    可梅珣当时不知道,七岁的小朋友,正是长得可男可女的时候,平时能称梅珣一句小公子玉雪可爱,但若是见到她女装的样子,肯定一下就明白过来。

    所以在宋厢月潜进剑阁,却撞见左手拿戟右手拿剑,头罩金箍和空气自导自演斗智斗勇的女装梅珣时,吓得一屁股墩在地上。

    梅珣见他这反应,觉得可能闯了祸,却又对自己的智谋深信不疑,于是强装淡定,把自己右手的剑扔给宋厢月:“喂,分你一把,不许说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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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之都是些陈年旧事,两家获罪之后,梅珣只知道宋厢月获罪流放,此后再也没见过了。此刻再见,不免觉得唏嘘,两人一个隐姓埋名,靠一些不明小药丸招摇撞骗,一个被迫站队,落拓无权,吃块糕饼都得犹豫半天。分不清谁更惨一点。

    至于梅珣是怎么认出来的……宋昭从小就是那股贱嗖嗖的劲,没人比她更清楚。

    她既然能认出对方,对方也能认出她,弥菊一看就知梅珣心中所想,道:“要盯着他吗?”

    梅珣道:“不用。”

    弥菊点点头,想来世子还记得儿时的那一点情分,再加上宋厢月也早就没了父母,孑然一身浪迹天涯,估计会让梅珣生出同病相怜之情。即使梅珣这么多年纵横谋划小心翼翼,谁又真的没有一点感情呢?

    梅珣看了一眼无边夜色,淡淡道:“杀了他。”

    弥菊依旧点点头,应道:“明日我就传信回百花阁,通缉此人。”

    梅珣点点头,觉得通身疲惫,招呼弥菊一起回客栈,弥菊手里还拿着广和楼的食盒,不过里面的糕点大概率已然凉透了,也不知道齐若那小崽子挑不挑。

    挑也没办法,今天实在是意外之祸,梅珣觉得自己简直脸黑如锅底,走到哪都要踩一脚狗屎。

    两人刚一出现在客栈门口,就见随行的护卫正围在一起,神色焦急,见了梅珣后,快步跑过来。

    梅珣眉心狠狠一跳,直觉没什么好事,下一刻,就听护卫道:“殿下,皇子失踪了!”

    梅珣两眼一闭,差点就地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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