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儿,我们,去哪?”

    韩飞星舔了舔嘴角,甜丝丝的,那儿仍有糕点的些微残渣。

    他浑身暖洋洋的,一种许久没有体会到的感觉将他包裹。

    他的胸腔之中充盈了一种奇异的气体,融融地跟着那股暖意,流遍了自己的全身。

    他并不能准确地形容自己这种感受。

    他只知道,在他不甚清楚的记忆之中,已经两百年来都没有这么饱过了。

    两百年来,也再没有人能够有岑命那样的眼神。

    支着手臂,看着自己,坐在一旁,只为了静静地等待自己吃完普通的一餐。

    “岑命,徒儿,好人!”

    金即明正领着韩飞星,心事重重地在前面行走。

    冷不丁听到师尊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包含疑惑地瞥了一眼。

    她转头,只见韩飞星按着剑柄,在她身后大步流星地跟着。

    头束玉冠,神色冷峻,气势逼人。

    见金即明疑惑地转头,他面色丝毫不变,似乎那句话不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一样。

    金即明道:“师尊,你怎么不说话?”

    韩飞星的面色依然不变,如雪似冰,但一张口,那气势就削减了不少。

    “外面,不让,多说。”

    语气分明是犹豫的,但这话从他口中出来,就多了那么一丝机械的味道。

    像是冷硬的丝竹金石,混杂在了水转翻车之中,然后滞涩地卡住了运作中的齿轮。

    金即明无端端想起了提线木偶,那种小玩意就跟师尊似的。

    自己需要扯一扯,师尊才会动一动。

    她勾起了唇角,转过身去:“好吧。”

    同时又问道:“师尊,你今日有什么事情要做吗?”

    金即明不仅说话的语速快,她行走的速度也极快,一丁点时间都不耽搁。

    风风火火,即使在崎岖的道路之上,也能够灵活自如地行走着。

    即便是身高腿长的韩飞星,也需要疾步行走,才能跟上她。

    ......

    在一次同行之后,她那懒散的魂修好友差点没累趴下,尖锐地讥讽道:“你要是走路时揣一篮子鸡蛋,一篮子鸡蛋没一个能孵出小鸡来。”

    金即明素来听不懂这些阴阳怪气的话,不假思索道:“我又不是母鸡,揣一篮子蛋,当然不可能孵出来小鸡。”

    听到两人的对话,尸修好友笑得哎呦连连,直接伏倒在地,同时还不忘给金即明贴心翻译道:“她是说你走路速度太快,能把一篮子鸡蛋的黄全部摇散了。”

    魂修好友支撑不住,最终选择原地躺平。

    她在草地上翻了个身,开始指挥尸修,让她召唤个尸奴出来,给她好好地捶背。

    “连舒云,我要上次那个尸奴,他手劲比较大,给我用力捶捶。”

    一边还不忘抱怨道:“金即明,你怎么回事?我们是来游山玩水的,不是来逃命的!你是不是又偷偷给自己人体改造了,脚底下其实踩着疾行法宝?风火轮是吧?那些话本上都这么写。”

    一边说,一边就去伸手掀金即明的长裙,捞她的鞋子。

    想要看看她是不是又背着大家偷偷搞大事。

    毕竟,她可是有前科的。

    金即明能够触碰别人,但她不喜欢别人碰到自己。

    见此,她赶紧跳开:“女女授受不亲!亓官醉,你又喝了吧!”

    转头对着连舒云道:“别召唤尸奴了,我看她体质太差了,一点酒就不清醒,我来给她捶!”

    那一天,她把亓官醉活活捶成了亓官醒。

    相应的,她的脚上手上也被绑了百斤的镣铐。

    防止自己跑得太快,好友们都跟不上。

    于是,明明该是几个闺中密友,携手相邀、游山玩水的快活场景。

    不知怎地,就生生变成了几个官府差人押解犯人,远赴流放的画面。

    ......

    金即明的思维也极快,她大脑中已经胡思乱想了好一阵。

    思绪从飘雪的北国远赴江南的水乡,又从荒芜的戈壁飞至浩渺的原野。

    天南海北,转了好一圈,韩飞星还没有反应过来。

    金即明只得又问了一遍:“你今日有什么事情要做吗,师尊?”

    在她眼里,韩飞星就像个草编蚂蚱,要多戳一戳,才能够跳起来。

    韩飞星道:“每日,一样。”

    ......

    其实他想说的有很多,从人定到日中,是他的休眠时间。

    但他隐隐知道,在两百年前,他并不会睡得如此之久。

    而两百年来,每每入梦,都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身后跟着,穷追不舍。

    越入梦,越疲累,就越想睡。

    闭上眼睛,还是亥时的月夜;睁开眼睛,却已是午时的艳阳。

    无数次,他从噩梦中醒来,汗津津地坐在高高的树上,愣愣地望向天空。

    “我,要做,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于是漫无目的地在各处游荡。

    掌门让他不说话,他就不说话。

    长老想让他拔剑,他就乖乖拔剑。

    副掌门拿着一张画像,微微笑着看向他:“飞星啊,我们需要你去杀死一个恶贯满盈的魔族。记住,把他的尸体带回来给我们。”

    韩飞星神色淡淡,语气却不解:“什么,叫‘杀’?什么,是‘死’?”

    副掌门微笑道:“就是用你腰间的这柄长剑,刺穿他的胸膛;或是用你双手磅礴的灵力,重重地拍击他的头顶,这就是‘杀’。等到那人没气了、血流尽了、三魂七魄全部消散了,那就是‘死’。”

    韩飞星松开了手中的剑柄,一知半解地将手放在了自己的头顶之上,问:“这样?”

    副掌门笑道:“是这样,只要拍碎了天灵盖,大罗真仙也难救。”

    韩飞星收回了手:“明白。”

    ......

    面对自己信任的人,韩飞星会非常听话。

    比如掌门、副掌门,以及长老。

    他也信任岑命,会听自己好徒儿的话。

    但是在信任之外,似乎还隐隐多了一点什么。

    他不止想要听她的话,还想把自己知道的、更多的东西,都主动地告诉她。

    但是千言万语,他的嘴中说不出来。

    只有一句,“每日,一样。”

    对于那些复杂的弯弯绕绕、阴阳怪气,金即明听不懂。

    但是对于韩飞星几个简单的词汇,她一下子就听懂了。

    “每天的安排一样,那就是说,师尊你今天没什么事情要做了。”

    她笑逐颜开:“徒儿我刚来梨古门,人生地不熟,师尊就陪着我好好逛一逛吧!”

    本来她还想问韩飞星要弟子符牌,怕耽误他的事。

    但看他吃嘛嘛香的一副悠闲样子,哪里有什么事。

    况且,既然有了韩飞星,那她还需要什么弟子令牌?

    韩飞星他本人就是一块活招牌!

    她就不信,到了那藏经阁,她还能吃闭门羹!

    对于梨古门中宗门的布局,金即明表现得并不像她所说的一样“人生地不熟”。

    她本就是过目不忘,又因为才刚刚走过一遍,路线更是了然于心。

    左转右转,前进后退,不知道比韩飞星熟练了多少。

    “老头,我又来了!”

    远远地,她就开始朝那藏经阁中的老人打起了招呼。

    那老人听见她如此称呼,还没看见人,大老远就开始头疼。

    “你怎么又来了?带来令牌了?”

    金即明嘻嘻笑道:“还没,不过我带来了一个人。”

    说着,她从门背后,拉出了韩飞星。

    那老头倒吸了一口冷气,看见韩飞星就宛如看见了一尊门神。

    他也不朝韩飞星打招呼,直接就问金即明:“你怎么把他带过来了?”

    金即明不解道:“有了师尊,还不能证明我内门弟子的身份吗?”

    她转头对韩飞星道:“师尊,我叫什么名字?”

    韩飞星:“岑命。”

    她继续对韩飞星道:“师尊,我是你的谁?”

    韩飞星:“唯一,徒儿。”

    金即明昂了昂首,霸道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自己是师尊门下唯一一位弟子,并不需要令牌。

    那老人道:“哎呀,不是,我要你的令牌,是需要记录你所借阅的书籍。”

    金即明不解道:“我人就在这儿,你不能直接记吗?”

    老人说:“梨古门自有规矩,如果人人都像你一样破坏规矩,那可就一片混乱了。”

    金即明道:“好吧。”

    她转头看向韩飞星:“师尊,我的弟子令牌呢?你是不是该给我?”

    这可难坏了他。

    只见韩飞星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难得地蹙起了眉。

    许久,艰难地开口:“令牌,没有。”

    金即明正要对那老人说话,谁曾想韩飞星迅速地拔出了剑来。

    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剑就已经架到了老人的脖子上。

    与此同时,他在桌上丢出了储物袋,道:“交出,令牌。”

    一时之间,金即明瞳孔震动。

    她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震惊于韩飞星的出鞘速度,还是应该惊讶他怎么就突然拔剑了。

    那老人倒像是习以为常,被剑架在脖子之上,也不慌不忙。

    他神情自若,任由那把剑搁着,直接将储物袋往韩飞星的方向推了一推。

    “你这个听不懂人话的倔驴!我这里怎么会有你弟子的令牌!你自己不去找材料打造,反而还赖上我了!”

    随后,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啊——呸!”

    老人又丝滑地使用了自己的小连招,娴熟地吐了一口浓痰,然后布鞋抹去。

    那片地方被擦得锃光发亮,金即明都不敢想为什么这么亮。

    至于韩飞星的那把剑,他早就收回去了。

    “材料,打造?”韩飞星迷茫道。

    但同时,他隐隐觉得,自己好像知道要做些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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