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器材室内二人面色冷峻,一言不发地目睹刘臣禹不断后退的脚步,直到他将自己逼至角落。灯光映照着他们,投下灰色的影子,交叠在一处。被两重阴影困住的刘臣禹跌坐在地,身后靠着器材架,嘀嘀咕咕小声求饶。可以清晰的观察到,他骷髅般的小腿在裤管中晃荡,似乎又瘦了些。

    “二位爷,二位爷,饶了我吧,我真不知道!”他双手合十,颤抖着高高举起,眼神回避,不禁令人联想到街头毛发肮脏的流浪狗。然而他求饶的模样,却并没未惹来半分同情。

    傅海卿站在董越泽左前方小半步,居高临下气势如虹,以握匕首的方式将一只“胡萝卜”死死抵在刘臣禹下颚处。此时,刘臣禹双眼遍布红血丝,与他病态的绿脸形成鲜明对比,膝盖不住地打颤,身子越滑越低。不见光的器材室里,傅海卿瞪大了黑洞洞的眼珠,一字一顿说道:“说,你把赃款交给苏琮尧了。说!”他的声音好似锯齿撕裂了喉咙,神情更有如患上某种疯病般可怖,从发丝到指尖,无不传达出崩溃到极致的疯狂。

    “你打算装到什么时候?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小子别逼我们动手……赃款被他藏到哪儿了?”董越泽只穿件单薄的背心,汗水渗透的胸膛配合着急切的呼吸一起一伏,手臂结实的肌肉则在军训后变得黢黑油亮,更显威慑。

    不必担心声音会传出去,他们已经提前检查过门和窗户,确保严丝合缝,并在门外贴上了“清点器材,暂不开放”的字条。运气好的话,很快就能结束战斗。

    刘臣禹几乎缩成一团,讲话时上下嘴皮子打架,这样还要磕磕巴巴地为自己辩解:“我、我不是,我不是……我没有!傅海卿,我错了,我知道我背叛了你你心里不爽,但……我真不是,你不能、不能冤枉人啊!”接下去,他仍低声下气地重复着“不能冤枉人”这五个字。

    一切皆在计划之中。若非之前机缘巧合,摸清了刘臣禹胆小如鼠的脾性,如此拙劣的招数,换了其他人还未必奏效呢。光吓唬他是不可能问出真相的,但这一步必不可少,甚至可以说是突破心理防线的重要关卡。

    “哟,爷爷冤枉你哪儿了?”

    傅海卿心中有数,纵着董越泽继续往下说,根据刘臣禹欺软怕硬的性子,须得把戏演得足够完美,否则定然功亏一篑。“行啊,既然你不准备说,别怪我不择手段!到时候扒得你裤衩都不剩,看你还能把钱藏到哪儿去!”说罢,董越泽作势伸出双手,拽住刘臣禹的衣袖,拔河般奋力外拉,整件外套顺势滑脱,哗啦哗啦掉出不少内物。

    刘臣禹瞬间慌了神,尖声大叫起来:“咳咳咳,救命!钱不在我身上,求求你们,不要再为难我!救——”又是咳嗽不止,一连呛了好几回。

    差不多是时候了,傅海卿抛去一个停手的眼神。董越泽随即识趣地将扒下来的外套重新扔回去,可怜刘臣禹盘腿抱着成团的外套,屈辱的眼泪大珠小珠滚落一地。

    “给你个机会,说,偷盗究竟是你一人所为,还是有人合谋,指使你做的?”傅海卿成竹在胸,他不打算过多为难刘臣禹,而是借此机会引他供出真正的罪魁祸首。

    “咳咳,是、是苏琮尧让我做的!你猜得没错。他答应给我抄一学期的作业,所以我才……钱全在他那里,你们可以放过我了吧。”

    刘臣禹成绩吊车尾,性格阴暗无趣,大家都不喜欢他,唯有在大人眼里还算老实乖顺。事实上只要不惹是生非的,在他们眼里都算老实乖顺,简直做实了老实一词就是找不到夸点的夸点。同混邹涛的小团体,作业,别人可以不写不交,他却不行,他得死命维护他在大人眼里的好形象,不至于丢失唯一的“优点”。看来苏琮尧深谙此道,知道普通的条件他未必答应,唯有解决作业问题才能正中他的下怀。他人缘极差,借不到作业,便只有偷,风险太高,有了苏琮尧的帮助,接下来一学期高枕无忧,想来确实是个不小的诱惑。

    傅海卿将萝卜笔晃了晃,嘴角松快下来,露出一丝微笑。“很好,供认不讳。”

    说来苏琮尧此人也怪,性情孤僻,独来独往,没事儿爱戴一顶黑帽子,掩住大半张脸故作神秘,除此外傅海卿对他再没有多余的了解。他风格诡异,行踪不定,不参与任何势力却没人敢动他,不知道什么来头,整天忙些什么。如今莫名其妙通过失窃案进入了视野,真是从里到外透着古怪。董越泽本期待刘臣禹回答邹涛二字,却不想最终的祸首是他们完全不了解的苏琮尧,居然让冷君兮说对了!问题是,她怎么知道他们二人相互勾结的呢?

    董越泽过足了戏瘾,见事态走向复杂化,逐渐冷静下来:“他有没有说他拿钱去干什么?”

    “没、没有。我不知道。”

    作为共犯,不知道这样的字眼说出来,谁信?董越泽一把攥紧了刘臣禹衬衫领子,轻飘飘的好比拎了只小鸡崽,正欲多给他点教训,傅海卿马上阻止他说:“我觉得他真不知道。苏琮尧少与同学来往,自开学以来形象一成不变,戴帽子,手插兜,没事找他搭话只会挨瞪眼,谁能揣测出他心中所想?基于他高傲封闭的性格,很难看上刘臣禹做朋友,大概率临时贿赂的搭档罢了。说真的,要不是我阴差阳错接手了此次案件的追踪任务,开学多少天了,我说话和他说话不超过三次。”

    “现在怎么办?”

    董越泽扶着额头哀叹,好端端一起丢钱包的小事,本来到失物招领处逛一圈,没有就自认倒霉的,多简单好办啊,谁曾想越查越不对劲,隐隐有种扑朔迷离的感觉。苏琮尧他一届初中生,胃口竟然大到这种程度?何况他给人营造的自私冷酷,不可一世的孤狼形象,很难叫人把他和卑鄙无耻的小偷联系到一块儿去。他到底想干什么?总之,必须尽快做个了结。

    “把他押上,我们去找苏琮尧!”傅海卿瞄了一眼腕表,“距离下课还有八分钟,动作快些。”

    所幸他们没有花费太多功夫,顺利地在广场梧桐树下花坛椅边找到了他。虽然体育老师有令,自由活动时间不允许离开操场区域,但傅海卿认为他那样不爱凑热闹的人,势必会离开操场,果不其然。

    金秋九月,梧桐叶黄灿灿的,细细碎碎铺在脚下。远处,苏琮尧见两人押着弱鸡样的刘臣禹,连滚带爬踉踉跄跄前来,抬头冷冷瞥了一眼,不加理会,合上手中的笔记本准备转移阵地。目睹此番情景,傅海卿早有预判,因此不假思索地叫住了他:“等等,苏琮尧。我们有话对你讲。”

    苏琮尧漠然的背影还在变小,看起来他不打算回头:“你不必与我纠缠,这里没有你想要的答案。”

    傅海卿敏锐地发现,他四指扣住纸笔的左手刚才被叫住的一刹那发生了微小的颤动,之后抓得更紧了。他躲在树下想写什么东西吗……不得而知。直截了当询问不太礼貌,心里又有些在意。

    恰在他走神的一秒,身旁的董越泽抢先开口:“是吗,你自信天衣无缝,不会被任何人揭穿?”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迂回战术的路子算堵死了。“刘臣禹声称你指使他偷盗班上同学的财物,”傅海卿干脆将计就计,大胆发问,“你怎么看?”

    “哦?我怎么看,我笑着看。指控我也烦请您拿出些证据吧,无聊。”苏琮尧抬腿,向教学楼大厅的方向走去。

    证据,假如有证据的话,还用得着打嘴仗吗?早告到老师那里去了。

    苏琮尧态度强硬,想从他口中套出底细,不可照搬对刘臣禹用的招数,硬碰硬注定败北,看来得想法子使巧劲。两难中,傅海卿忽然记起方才一时心急,忘了盘问刘臣禹手法问题,当下正是好机会。

    “恕我冒昧,此事关系重大,数额较多,苏琮尧同学,希望你能留下来听一听他的阐述。”

    闻言,对方眉毛拧成一股,五指呈匍匐的小兽样卧在侧缝,伴随着粗鲁的呼吸向内蜷缩,他站在台阶上,用脚敲击着瓷砖,仿佛数到某个数就会回头。二人见他终于停下脚步,预感有希望,立即拖上刘臣禹,三步并作两步飞了过去。

    “当、当时我在教室里,司启航出去上厕所了,晚照姐坐着玩手机……咳咳,我觉得机不可失,马上行动,假装去办公室抄作业,实际出门没多久便折返了回来。体操广播声音很大,教室的前后门都敞开着,稍微放低脚步根本不会被发现。顾晚照坐在第一排,我从后门进入,她一直戴着耳机埋头玩游戏,才没发觉我行迹不端。”刘臣禹断断续续讲述着当时的情景。

    两人最关心的下半部分,什么时候将赃款转移的?刘臣禹也给出了他的回答。“我拿到钱数清楚后,全部放进草稿纸里包好,塞进苏琮尧指定的书里。噢,他那本书是本小说,里头掏了个大洞,原先应该是用来藏手机的。”

    “呵呵,谁知道你藏进我的书还是别人的书,说不定独吞了,凭你一张嘴怎么说都行。”苏琮尧听完一阵冷笑,他的笑的时候双唇向外展开,几乎没有其他面部肌肉的参与,阴恻恻的令人寒毛直竖。

    “我、我独吞,不可能!不相信你们调监控看看……拜托你们一定要擦亮眼睛,他真的是幕后主谋!我、我不能背黑锅呀……”

    傅海卿淡淡摇头,教室里的监控无异于摆设,不出天大的事,普通学生哪有权限调啊。班主任蓝老师极为相信学生们的人品,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动用这最后的手腕。她自信,背后的主谋必定会在她的教育和感化下主动承认错误并加以悔改,殊不知十三四岁的孩子心眼儿也不少了。有时候真得感叹,老师和学生虽然共同生活在一座校园里,每天面临的却是不一样的世界。

    话说回来,刘臣禹絮絮叨叨讲了一大堆废话努力撇清干系,话里话外尽在表达他无辜、可怜,是被利用的工具,某种程度上来说越强调越心虚。

    傅海卿逮着机会质问道:“苏琮尧有嫌疑,未必等于你清白。你敢说你没有吃任何回扣?没有同主谋约定事成之后二八分?或者背着他中饱私囊?万一哪天东窗事发,人家喜提通报批评,你呢,躲在人群里让人替你承担你那小部分的罪责是吧!”可谓铿锵有力、正气凛然。

    发言听在耳里,怕在心里,刘臣禹半张着嘴,腿吓得直哆嗦,颤颤巍巍差不多可以提前进入垂暮之年了。“咳咳,咳咳咳!我不敢……不敢。”

    “拿了多少!在哪里!”董越泽厉声呵斥,兄弟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相互配合,势要彻底攻破。

    多轮逼问下,单枪匹马终不敌众志成城,落到这般田地刘臣禹总算甘拜下风,将事实托出:“我求求二位了,我……哎呀,在我脚底,全在脚底,一共四十八块五毛钱,就这么多,真没了。怪我猪油蒙了心,净犯糊涂,大哥们行行好,放我一马吧……”他脱下鞋袜,取出臭熏熏的几张钞票摊开来,在场其余三人不约而同地捏住了鼻子。

    待臭味散去,见苏琮尧闷哼一声,头偏过去下巴微微扬起:“哼,你们这场闹剧我也看够了,到头来和我依旧没有关系不是吗。我要走了,以后没什么事不要随便找我。”

    短暂的荒诞氛围顷刻间荡然无存,傅海卿倒吸凉气,拉住他:“你的笔记本。”

    “你偷看?”

    “不,你刚才没拿稳,我接住了,还给你。”

    苏琮尧低头看了看,用力抽出傅海卿手中的本子,转身将扬长而去,谁知才出两步,身后仿佛传来马戏团小丑叽叽咯咯十分戏谑的笑声。他脚下一个急刹车——傅海卿站在原地,脸上挂着友善而标致的微笑。

    妙哉妙哉。就连另一位当事人,后面正用金鸡独立式穿鞋的刘臣禹,都拎着袜子定在那不明觉厉呢。半晌,他将视线挪到左边,董越泽弯腰捧腹已是上气不接下气,靠搭着傅海卿的肩膀来支撑自己:“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哎哟笑死我了,哥们你反应也太快了吧。”

    不好,其中有诈!苏琮尧慌了神,迅速翻开笔记本,触目皆是白花花一片,了无痕迹。“你!”眼下唰地转为青绿,恼羞成怒。

    傅海卿两手握在腹部,谦和地笑着说:“Sorry,刚才给你的是刘臣禹的,真不好意思,毕竟它们长得都一样。”他用抱遗像的姿势托举着真正属于苏琮尧的笔记本,蓝白色块分割的封面,竖着写了一个英文单词“TOTEBOOK”,就是校门口文具店里卖的最常见的那种。想必是老板按斤进货的,班里随处可见。

    “多亏你啊!刘臣禹,你说你,体育课还带笔记本下来,奇葩。喔我知道了,准备给下节英语课听写提前打小抄是不是?行啊。学习还得看我臣哥啊哈哈哈哈!”刘臣禹背部猛地一震,他又是单脚站立,朝前打了好几个踉跄,险些被董越泽这一掌拍倒在地。

    苏琮尧静步过来:“啧,你一定不是故意的吧。赶快还给我。”他伸出手。

    “我想它对你很重要吧。我不想随意翻看别人的隐私,但作为查案的需要,我希望争取你的同意。”面对苏琮尧毫不客气的发言,傅海卿仍然挺起身板,不卑不亢地表示愿意归还,他将本子递出去,与苏琮尧的手隔着一段不足15公分的距离。

    刘臣禹穿好鞋袜,佝偻着背移步到傅海卿后面,唯唯诺诺地插进来一句话:“呃,可不可以把我的本子还给我……”

    苏琮尧自然不屑拿他的东西,横甩正中刘臣禹胸前,后者慌忙接住,还道了谢。“谁稀罕。”他小声讥讽,又对傅海卿说:“现在我的本子在你手上,我有拒绝的权利吗?恐怕你刚才已经看过了吧!呵,你想看便看吧。”

    对惯于含沙射影的人,傅海卿从来只认字面含义。“你当然有。”他笑得像太阳下微风中一株轻轻摇摆的小向日葵。

    翻开最后一页,由上而下整齐罗列了许多串数字,傅海卿猜想这些数字大概率代表的是钱,数字的后面对应了一些疑似人名的词汇,想来不是巧合。他还注意到其中一项五千多元的已经被划掉了,一点点看下去,他不禁开始怀疑,如果事实真如刘臣禹所供述,苏琮尧取钱的动机究竟为何?

    难道……还债!他脑中倏地蹦出两个字。

    再仔细思考,数字后面的名称显然不像真名实姓,许多都只有一个姓氏或是其中某个字,再在后面加上“哥”或“叔”等称谓,说明苏琮尧和上面的人并不熟悉。个别代称后甚至跟了括号,遗憾的是傅海卿没能看懂括号中的内容,单凭直觉来说,或许和地名有关。

    根据已有的内容推断,不难想象到苏琮尧的目的,把所有的数字划掉……下次的目标又会降临在谁的头上呢?要知道一整页数字加起来少说有十几万,可怕的念头。合上笔记本,恍若置身不见天日的深崖之下,沉甸甸的黑云侵压而来,剥夺万物,徒留无力和苍白。

    “哥们,嘿,哥们你没事吧?”董越泽吆喝着他的自行车滚滚前进,“对了,你的录音笔借我瞧瞧呗,我都不记得你什么时候买过。”

    “没有什么录音笔,那只不过是一支普通的笔。”傅海卿眼神空洞,凝视着前方逆行的电动车也不知闪躲,任由身体的本能主导四肢前进,状态与人形机器相差无几。

    呲——电动车与地面发出刺耳的刮擦声,车主紧急调整方向,向远离他的空地平稳驶去。

    车刚走,董越泽就急冲冲说道:“老傅!刚才多危险!不是我拉住你……”

    “冷君兮?”傅海卿疲惫的双眼被骤然注入光芒,他抬起下巴,愣愣地看着马路对面的少女。

    “冷……什么啊,哪有……”

    董越泽回首望去,果真有一名少女徐徐走来,瞧她的方向,应是才从对街打印店出来。“是我。我想找你,谁知你走得快,还好在这里遇到了。”许是本周雨水多,秋意渐浓,她披了一件粉色开衫,拎的制服包挡在格裙前面。

    “刚好我也很想问问你,你怎么知道刘臣禹和苏琮尧的事?”

    一瞬间,少女的神情黯淡下来,她垂下眼帘,低声回答说:“我的爸爸和苏琮尧爸爸认识。”

    “我去,居然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啊。”

    冷君兮点了点头,虽是和董越泽对话,眼神却没忘记照顾未曾开口的傅海卿。“嗯呐。苏琮尧爸爸……他欠了很多赌债。所以当我撞见刘臣禹和苏琮尧鬼鬼祟祟地往来的时候,我马上就想到了……”

    此话本属意料之中,现经过知情人的亲口确认,更叫人思绪纷飞。傅海卿摇着头叹息道:“如果苏琮尧当真是为了替爸爸还钱,才出此下策,倒也算得上可怜。”话音刚落,一只柔软的手握忽然握上来——他吃了一惊,很快看向那双手的主人。

    不料冷君兮双颊泛红,眼含泪意,当她一张口,柔软轻细的口吻中又带着几分坚韧:“傅海卿,你跟我来,我有些话不说心里不痛快……思来想去,便只有与你说。”

    面对这位迄今为止仅有两面之缘的女孩,说出了这样破格奇怪的话,傅海卿不知怎的,竟丝毫不觉惊讶,仿佛一切看似青梅竹马般水到渠成。于是他便不顾董越泽惊讶无言的眼光,答应了她突兀的邀约。

    兴许自开学以来他已经压抑许久,即使学会了享受孤独,夜深昙花一现时,依然庆幸能被温柔的双手接回热闹中去;即使生性偏爱沉静的灰墨,偶尔也盼能取一笔缤纷活泼跃然纸上,惊羡人间无数;即使可以一个人走过,也希望春雨来时,脚下干涸的水泊传来滴滴清脆的回响,新芽吐绿,枯木逢春,此后万木争荣。苍劲的墨竹是不是应该有冷月来配,饮霜的金兰是不是常常有白泽相伴?可不可以摘下乖张的面具,露出含蓄的本色,只是用□□的脸蛋冲破千差万别,和你们站在一起。爸爸总是教导说出门在外与人为善,自然会受到尊重和喜爱,可它们仿佛是遥不可及的愿望。为了躲避“瘟疫之源”,人们宁可铤而走险站到悬崖的边缘,提心吊胆地走钢丝,都不愿意靠近一点点,徒留他抱守那一无是处的温柔而已。

    “实不相瞒,我爸爸是名建筑工人,薪水微薄,却热衷豪赌,常常出入赌场。因缘际会之下,与苏琮尧的爸爸相熟。按理说我和苏琮尧也算发小,同病相怜,不过他对爸爸沾赌的事情态度却与我截然不同,我们便只有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谈不上知根知底。此事一直是妈妈的一块心病,我和妈妈时常规劝爸爸,莫做违法乱纪的事,他偏偏不听。一想起这些,我心口闷闷的,难受得紧。”

    “哎,”冷君兮侧着头,凄婉地叹了声,“我和你说这些……你不会觉得我唐突吧?”随后又道:“想也是会的。”

    “傅海卿,你真是有责任感呢,明明和你没什么关系,哪怕袖手旁观也没损失,不是吗?你这样热心地想帮大家,可惜终归有人不识好意。但我相信,以你的才干,事情必然能圆满收尾。打一开始,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是值得信赖的类型。”

    他听得耳根发烫,埋下头嚅嗫道:“太、太过誉了。我根本没有什么才干,和其他普通的同学没什么两样。”他不自觉的谦虚,不妨说是自卑起来了。

    “请不要妄自菲薄!”她下意识地就那样喊了出来。随后她意识到有些失态,半转过身羞怯地笑道:“我是说……你并不因外界的纷扰而打乱内心的秩序,多厉害啊,如果我是你,定会无尽地消耗自己。所以请你相信,相信你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通向好的未来!”

    不,他心想,你没有见过我背地里恼火的样子啊。

    “最近我爸爸又找了新的玩伴,近期来往倒是少了许多。我记得苏琮尧学习挺用功的,晚上很晚了卧室还亮着灯,然而成绩最多排到中上等,许是为家庭经济发愁,分了心吧。再说他爸爸,”她顿了顿,说,“说是一心筹钱给他们的头目办事,稍微赢些小钱,便全数供奉上去。不知道他们的老大灌输了什么给他,叫他这般忠心耿耿。赢了还好,若输了钱,只能自己扛下来。听我爸爸说,有时他输得多了,就跑去挨个敲亲朋好友的门,借钱继续赌,但凡正常些的,早与他断绝了血缘关系。现在他更多的找赌友借钱了,但你想想那些赌徒什么人呐,嗜赌成瘾,亡命之徒不在少数。黄赌毒不分家,他们绝不可能单单沾赌而已。可想而知,催起债什么下作手段使不来?说起来造孽,可我们家又何尝不是身陷囹圄,难以自救……”

    “可怕,背后竟有这种隐情吗。”他刚想问为什么不报警,转念一想,谁能狠下心报警抓自己的爸爸呢?索性转而提问:“那你知道苏琮尧爸爸到底加入了什么□□吗?”

    “不知道,他爸爸防范心很重,不可能把组织相关的内容轻易透露给外人,我基本上一无所知。单感觉有一处可疑的点,就是他爸爸的手背上有个紫色的蝴蝶标志,我曾偶然撞见过一次,纹样非常特别。平常似乎鲜少示人,要么戴手套,要么用胶布贴起来,很奇怪。”她说。

    傅海卿认为她言之有理:“对啊,如果是为了好看,为什么不大大方方亮出来随意给人欣赏呢?如果蝴蝶标志的背后有什么用意,不方便被人知晓,那为什么纹在显眼的地方,换个不易察觉的地方纹岂不更好。”

    “别查下去,”冷君兮打断了他的思考,“小心被盯上,脱不了身。”听她话里的意思,好像有些后悔刚才对傅海卿说出了蝴蝶标志的信息。

    “行吧。时候不早,我先告辞了。我得去找我的兄弟商量两句,希望他还没走掉。”

    道别后,他穿过石子路,远望董越泽尚倚在自行车座边的身影甚感欣喜,快步赶去。

    “哟,你俩什么时候背着我拍拖了?”

    他神情严肃,二话没说直接绕过了董越泽的玩笑:“董兄,我想跟你商量个事。苏琮尧的事,先不要声张出去,虽然没有把握,但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劝他自首。”

    “什么?”董越泽嗖的一下站直了,反作用力险些掀倒了自行车,好在脚撑放着,人和车都没事。“你不打算到老师那儿告发他了?这么好的立功机会,正是帮助你我扭转风评的重大突破口啊!如果他自首了,谁会记得我们一路调查下来付出的努力?”

    傅海卿言辞恳切:“起初我以为他的所作所为是为了一己私欲,没曾想,他是为了给爸爸填无底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挺孝顺的,但方式不对……假如由我们揭露他,未免闹得人尽皆知,看在他一片孝心的份上,不如让他自己想办法跟大家赔礼道歉,可好?”

    董越泽不说话,神情显得有些踌躇不定。须臾,他问:“赌博的事呢?一并替他们隐瞒吗?”

    “我打算私下禀告给蓝老师,让她去同苏琮尧家长周旋,但愿能劝得他爸爸主动伏法吧。”

    “嘶——真拿你没法。行,我尊重你的决定,一切按你说的办吧。”董越泽按住两边眼角,固然极不情愿,终归是答应了。

    如此再好不过。傅海卿露出宽慰的笑容,上前安抚地拍了拍对方。“谢谢你,哥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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