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的事就是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来换取另一部分人的利益。善良的人牺牲自己的利益成全他人,邪恶的人牺牲他人的利益成全自己。”他仿佛听到了爸爸的声音,从很远很远处传来,那是记忆中的声音,余音绕梁。

    话音落下的刹那,他竟为自己分毫不差地记住了爸爸当年说的话而感到震惊无比,如浪涛汹涌,脑海中的一幕不受控制地夺去了视界的画面。仿佛再度来到那个时候,椰岛的夏天,风光旖旎的傍晚,爸爸身穿花衬衫,单手扶着栏杆,一边啜饮西瓜朗姆酒,一边眺望着地平线上四分之三个金红的落日。海风带起他的衣摆,而自己则扔下游泳圈朝他迅速跑去。

    他是个旱鸭子,套着游泳圈装模作样地玩了一会儿水,疲惫加上无聊,只好裸着双脚跑回来,缠着爸爸找乐子。爸爸面上总是挂着笑意,心里却从海量的道理道义中检索出合适的来,大人嘛,适逢机会必然要对小孩子教导一番。身后不足两米处的户外餐桌上,遗留着一本留言用的带垫板和夹子的小纸薄,爸爸灵机一动,随手撕下一张,裁成差不多的条状。然后捏住两端向后弯曲,直至两端相互连接,此时利用提前剪下的一小截透明胶粘贴住,即为成品。

    爸爸将成品举起来示意说:“你看,把纸条两端弯曲连接起来,就成了一个圆环。”

    “嗯,怎么啦?”

    “卿卿,你知道吗。在制作的时候翻转其中的一头,再进行粘贴的话,就会得到一个莫比乌斯环。”

    他将游泳圈扔在一旁,跳上凳子坐在爸爸的对面,头枕在手臂上,从口袋中掏出一块路上捡的硬币敲打着桌面,百般空虚无聊。似乎对爸爸讲的话题不感兴趣,回复是仅仅不经考虑的胡乱应付:“噢噢,它有什么意义?”

    “我把左半环命名为善良,右半环命名为邪恶。现在想象两个小人,站在我手指的地方,背对背一直走下去,最终会怎样?”

    “善良会走向邪恶,邪恶会走向善良。”年幼的他抬起头,伸出食指,指着纸条说。

    夕阳覆盖了爸爸的半张脸,芭蕉叶跟着微风轻轻摇动,爸爸微笑着摸了他的脸颊:“是的。想一想,当善良的人牺牲自己的利益已经不足够换取他人得到利益时,他会不会为了帮助他人,选择牺牲另外一部分人的利益呢?”

    “爸爸,你说的肯定不是一般情况吧?”他坐起来。

    “你只管说真实的想法,放轻松,你的答案无论正确与否,都无关紧要,我只想让你动动脑筋。”爸爸笑着将苏打水推向他。

    “嗯……追求极致的善的人,毋庸置疑会选择牺牲少数人的利益,去成全另外的大多数了。他们把利益看做可量化的东西,但有些利益是无形的,时间、体力、精神等等……说起来,当真是索赔无门呀。”

    他们四目相对,爸爸认真聆听着,食指指腹相对,形成一座小塔:“嗯,还有吗?”

    “还有……我想想啊,”他一手扶着太阳穴,一手捏着硬币在桌子的边缘匀速地敲啊敲,“爸爸你打的比方不对。一个原本怀有善意的人,走着走着可能丧失了初心,但一开始就以邪恶为出发点的人,是绝不可能走入善良的。”

    “好,很好,”爸爸爆发出今天第一声惊喜的笑,“既擅长接受他人的观点,也擅长和敢于提出质疑。”

    “没什么啦。行善是个人的自由,不需要理由也不会贪图回报,更不是蒙求他人的赞许和博得好名声的工具,这样才是真正的善良啊。”

    爸爸竖起了大拇指:“举个例子看看?”

    傅海卿正要对张老师说出当年自己举的例子,不料前方某个迅速移动的黑色身影打断了他。来人手脚呈现闪电般的虚影,极速狂飙八百米冲线,越来越快,越来越大。临近了,恐怕刹不住脚,竟慌不择路,两条腿各有各的主见,随时准备好原地打结绊倒自己。他们这才看清了来者的脸,眼疾手快上前扶住——“哈……哈,我的包忘拿了!”

    “哦,真的!”冷君兮下意识伸手向胯侧摸去,果然有一只小包挂在那。“刚才亦燃和夏月都想上厕所,让我帮她背一下包,瞧我,我给忘记了,竟还一直背着呢。”她解释说。

    亦燃被扶住后还打了好几个踉跄,险些把其他人给带飞过去,最后总算扶着一棵树站定。不是,这货怎么有种走在路上都能左脚绊右脚把自己给摔死的感觉?反方向某个不急不慢赶来的家伙心想。不过,比起笨笨呆呆时不时闹出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乌龙的人儿,他显然更讨厌满眼精明的类型。

    傅海卿见许亦燃没事了,便继续发表他的演讲,全然不曾注意有人混入其中:“咳咳。我继续说吧……”

    “比方说啊,”董越泽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后面,“我老爹经常为了彰显他的公平公正,显摆咱家家教严明,小时候我和别人闹矛盾,纵然不是我的错,他照样逼我向对方公开道歉嘞!切。”

    傅海卿正纳闷谁抢自己的话,转身一瞧:“你怎么也回来了?”

    “我自行车在学校,没骑过来,现在这么晚了,学校已经进不去了啊!我能不回来吗,跟你发消息你不回,我只能原路返回找你当面说明,请你帮忙啊。”对方单手叉腰,另一侧伸直了胳膊顶在树干上,把自己当成一根斜杠那么杵着。他素日爱哼小调儿,嘴上没闲工夫,话刚停便立马接上曲子,歌如其人,有不畏世俗的光明磊落感。

    话说他俩也真是一个理直气壮,一个不嫌麻烦,要不怎么闹到一块儿去了呢?“好啊,等会替你想办法。”真不愧为有求必应的典范,管它事情麻不麻烦,当场应下再说。

    “嘿嘿,我就知道。不过,我敢说你肯定没见过活生生的反面教材,所以你举的例子肯定没有我举的好。我爸他啊,简直是牺牲别人成全自己的典范。”

    亦燃道:“可他毕竟是你爸爸呀,你这样说话未免太不客气啦。”

    “所有渴望长大的小孩都明白这一点,”傅海卿信手掸去肩头的落叶,“他们向往独立,讨厌束缚,然而没有金钱,无力反抗家长不合适的安排。”

    “嘿!你猜怎么着?钱不是问题,问题是没钱。”董越泽一拍大腿抖三抖,那叫毫不吝惜肉疼,仿佛拍的不是自己的腿,而是菜市场卖的猪后腿子呢。随即露出两排白牙大笑起来。

    “即使成年之后有了金钱,大概人到三十也逃不过被安排婚恋吧,我一个远房表姐就是如此。”

    “我将来才不要步他们的后尘,”董越泽忽然正色道,“这样的大人,还没有长大就死了。”

    许亦燃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大松鼠,她悲愤地叹了口气,说:“啊。我突然觉得,我们身处的世界令人绝望,我们看到处处矛盾的现象却始终无能为力!为什么世界上偏偏要有那么多令人无解的难题?可我们却又不能忽略它们,只当做不存在。”她两眼望着前方,一双圆圆的黑眼珠透出无穷的迷惘。

    “你最近也有什么烦恼吗?”傅海卿问。

    她轻抿下唇,略一沉吟,说:“我不知道哎。每当我碰到什么不舒服的事情,心头光觉得难受、难受、好难受,却想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不想上兴趣班,想的是干脆逃掉兴趣班,却没想过为什么非上兴趣班不可,又为什么兴趣班不能上自己真正感兴趣的。”

    “我总觉得学了没用,我自己又不喜欢,犯不着浪费那个宝贵的时间,长大以后更指望不上拿它们赚钱……哎!练书法、练书法,一提起笔就头疼,我真不明白,爸爸妈妈也是从小孩子长大的,为什么他们好像生来就已经成人,完全不会为我们考虑呢?”她双手交叉,歪着脑袋十分不解。

    董越泽出言附和:“对对对,是这样没错儿。”

    “呐,怎么说,感觉矛盾的关键未必在兴趣班上吧?就算我以后不上兴趣班了,也一定会产生新的矛盾。现在跳出来想想,其实我们双方都没有积极的去促进我们之间的关系,没有认识到自己在关系中犯的错误,说起错误,噢——错误是可怕的,没有人喜欢承认错误。对小孩来说,承认错误意味着惩罚,对大人来说,承认错误意味着丢脸,失去权威……”

    “承认错误难道是可耻的吗?显然,逃避错误是一种常见的行为,但勇敢者会终其一生进行对抗。我想做个勇敢的人!我要勇敢承认错误,加以改正,大人做不到的事,我要做到,才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呀!”许亦燃握紧了双拳在胸前,眼光闪烁着,格外坚毅。

    “我依然爱我的爸爸妈妈,而且一直一直爱下去,这份感情永远不会变。虽然他们犯了错误,犯了错误不要紧,爸爸妈妈本来就不是万无一失的……他们的错值得原谅,我不想因为一些小事伤害了我们之间的爱。”

    傅海卿追问:“难道你没有一点儿怨恨?”

    “当然有啦。小人不记大人过,我们心胸宽广,怎么能和大人计较?”

    “可你刚刚不是还很烦恼吗?”

    “烦恼呀,怎么不烦恼,我心里面可有用力地记下一笔账的!谁让有些矛盾太复杂,我暂时没能力处理……常言说退一步海阔天空,不论他们退不退,我先退一步,把理占住再说嘛。我不计较,并不代表真的一笔勾销,等以后他们表现好了,我再把它们慢慢抵消掉好啦。”

    听完亦燃的答复,他不禁心潮起伏,思绪万千,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反倒无意识地咽下去,一时默然跟在队伍的后方。

    “话说,秦桑榆呢?”她看着大家,“我记得她没有跟上来,还以为她和你们在一起呢。”

    冷君兮回答:“她先回去了。”

    “她又一个人走了吗……”许亦燃失落地叹了口气,“我本来想,拿回了包刚好可以去找她结伴呢,不知道她坐哪一路公交车回家。”

    “夏月呢?”方才一直无言地聆听孩子们聊天却插不上嘴的张老师,此时问道。

    “夏月她坐上继父的车走了,她的继父看起来一脸凶煞,我都不敢跟过去,只能站在路口同她告别。”

    “好,我知道了。”

    前方红绿灯,张老师拉紧了左右两个女孩子的手:“好久不和学生们交流,都不知道你们一天天呀,小脑瓜里想得真多,跟我小时候傻乎乎的完全不一样。我小时候啊,只发愁成绩好不好,关心长得漂不漂亮,过年有没有新衣服穿。”她红了红脸,走过马路。

    “这样看来,我好像比你们更像小孩,哈哈。”

    “没关系,老师,”冷君兮勾起嘴角,嫣然一笑,带着清澈的眼神看向她,“虽然无法相互理解,至少不必相互比较。”

    “的确,”张老师望向前方,“注意红绿灯,快到学校了。”

    校门口。两位女生先在此分别了,傅海卿又拜托张老师帮忙进去取了董越泽的车,待董越泽驱车离开后,师生二人一前一后无言地走着。从学校出来经过一条窄路,路上人不多,张老师的后背每隔一小段便会进入灰黑的树影赖以生存的灯光笼罩区,纵然先有光再有影,光与影似乎不像敌人。

    “话说回来,小傅同学,听起来你好像很喜欢你爸爸哦?你今天提了很多次爸爸的话,你爸爸以前跟你讲过很多事情对不对?”

    他终于开口:“是。但最近……准确的说不是最近,大概自从上学期结束后,我们之间的氛围骤然变了。”

    “骤然?发生了什么吗?”

    “我说不好。”

    他的手在空中胡乱比划了两下:“我爸爸他似乎对我,呃,期望很高,他害怕我吃亏,给我灌输很多很多道理,他想我能像个智者一样博学,从小拥有出尘的境界。”

    “你怎么想呢?”她侧过脸关切地问。

    “我知道,全天下的父母都望子成龙。他期盼我更好,我有什么理由去指责这是一种过错?”他讪然一笑,“当个‘智慧’的人很好啊,什么都懂什么都会,拥有超群的异想,所有人都膜拜他仰望他,赞美他嫉妒他,诋毁他畏惧他……为了成为这样的人,哪怕失去人性也在所不惜的吧?呵呵。”

    “智慧一定能解决所有问题的,那些除了智慧以外的东西有什么意义呢?哼,我以前一直以为我真的很向往智慧,但到头来不过是受了爸爸的感染罢了,其实我从来没有真正的选择过。因为摆在我面前的根本就一个选项而已!”

    两人站在车站前,有一分半钟,他们相顾无言,祈祷能赶上末班车。

    张老师惋惜地看着他:“我不了解你家中的具体情况,如果仅凭刚才的描述,我说……他也许没有想把你打造成只剩‘智慧’的人?”

    “哎,我当然希望如此。为什么非得当个高级知识分子才算最好最理想的未来呢?运动健将,游戏精英,工匠大师,文艺标兵……做什么都好,我偏不想做第二个爸爸。也许您会觉得我刻意叛逆吧,但这正是我如今的想法……”他垂头丧气,脑袋耷拉得像头失意的毛驴。

    张老师摇了摇头,会心一笑:“我年轻时候和你一样,满身犟骨头,父母支持我做的,我根本不想做,他们不支持我做的,我偏想闯一闯试一试,撞破南墙不回头。我不想重复父母的人生。因为知道自己资质平平,再怎么努力,充其量同他们如今的高度持平,倒不如换条路,起码能收获新鲜的体验。”

    “是是是!您说出了我的心里话。”

    “我并没有批评你喔小傅同学,只是如果仅仅是这方面的矛盾,倒不至于把关系闹得如此僵。他是你爸爸,毕竟不像外面的人,不想交往便可以轻易不交往,你们之间的血缘关系断不了的。”她耐心地说。

    “正中要害。我和爸爸最大的隔阂莫过于那桩事了。”

    从左眼远端到右眼最远的尽头,一辆小轿车飞速通过,掀起漫天灰尘,他连忙捂住鼻子,约莫不超过一秒,信号灯转绿。停在斑马线前,睁着两只大眼睛井然有序等待的车辆,好似也在同时等待着聆听答案。

    “以往每年妈妈的生日是我们关系最尴尬的一天,到了今年,一个荒诞的梦将我引向了更深的地方。做梦,梦里的东西是不作数的,纯属无稽之谈。但是,”他用手指缠绕着公交卡的挂绳,然后松开,在空中画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说不定我心中早已种下了猜疑的种子,由一个梦爆发了导火索,它仅仅给我提供了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

    他闭上眼,一阵悲哀。

    “事情发生在许多年前,爸爸一直对当年的真相缄口不言,每当我问起的时候,迎来的总是推诿和谎言。他明明极不擅长说谎,什么理由让他即使目光乱飞、闪烁其词也必须坚持把谎言说下去?假如我看不出疑点,我会心安理得的当个快乐的傻瓜,可惜我却下定决心要做一件背叛爸爸意见的事。”

    “每天回家面对爸爸莫名其妙的别扭,过去能轻而易举说出口的真心话,现在却怎么也张不开嘴,说出口的话无意识地就是去反驳。然而到了外面,我仍保留着从前的习惯,不时忍不住将爸爸说过的话搬出来卖弄。我承认,他说的一些道理大有用处,可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我不喜欢他处处以小见大,利用生活中的一件件不起眼的小事教育我,比如我玩水累了想歇息的时候……他为什么不肯放过我呢?”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肩膀塌下来,扬起的手臂仿佛一瞬间失去控制般,受重力牵引直直甩下去。

    张老师轻轻点头,示意他不必停下。

    “爸爸的功利心太强了,他把一切的事当成教育未成年人的契机,撕开一个豁口就停不下来。鬼知道我多么渴望我们父子间来一场正常的聊天!我曾以为他和其他急功近利的父亲不是一路人,哎,我太不了解他了。我出生不过十几年,全被爸爸看在眼里,但爸爸几十岁了,我永远不可能了解爸爸比爸爸了解我多。我单单知道,爸爸很向往外面的世界,他不想围着我转,可生活有重重的限制,他只有围着我转。他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我身上,有时候我怨他做得不够好,又不忍心……我对爸爸的讨厌永远不能光明正大地摆在台面上,而且我永远做不到全心全意讨厌的人,全球仅此一个。”

    信号灯闪烁,眼前排着整齐队列的轿车开始缓缓流动起来,鱼贯而出。它们自动分流,一部分驶入下穿隧道,另一部分依次通过马路继续向前冲去,直至看不见的尽头。

    “你爸爸不允许你知道真相,说不定他有什么不能对你表明的苦衷。”她的手轻轻搭上他的肩头。

    他的心一提,整个上半身触电似的耸起来:“如果是妈妈的错,他没什么好隐瞒的吧?除非他认为自己对不起我,所以才不敢向我展示细节。”他口吻强硬气势汹汹,下一个瞬间,却又张大了嘴巴,惊叹于自己竟然不慎将碍于情面从来不曾提及的真心话就这么一股脑说了。他当场满面羞惭,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最后,只有一筹莫展地仰望着漆黑的夜空。

    忽然,一辆大巴车飞驰而过,那风刮得他好像被狠狠抽了一个大嘴巴子一样。

    “我、我不是的,”从悠长的岁月过去式推移到眼下真切感知的人生,即便把漫长历史中不同的时态全算上,他也是第一次这样巴望着放声大哭,“我不明白为什么她忽然之间不要我了,忽然之间又跑来看我,一定有原因……啊,啊,啊……”

    她原不忍心斥责,如今更动起了恻隐之心,重复着深呼吸,腋窝紧紧夹着敞口的托特包。

    “不,不,你别来安慰我,我很好,我什么事没有,我绝不可能崩溃,那是没道理的。”他用力擦了擦脸,双手握紧书包带,用指腹感受上面凹凸的防滑纹路,“我在做一件错事,应该得到痛骂,请别投来同情的眼神……”他颤抖着,咬紧牙关。

    “傅海卿,既然你执拗的追寻真相,那么张老师无权干涉。有件事,我想提醒你——你保证在你知道了真相之后,不会伤害自己,不会伤害你爸爸吗?”

    他愣了一秒,倏地抬起头正视着她的脸。

    于是,他很想逃跑。

    “怎么别人的问题分析得头头是道,自己的问题就一点儿也不会了呢。”她无奈地拖长了每个字的尾音,目光越过他的身体放眼远眺,“你看,车马上到了。你可能需要回家和你爸爸好好沟通,最好能放下心中的偏见,一对一的沟通。”

    车灯的光芒愈来愈大,照亮了他的后背,侧脸,然后消失,被车身取代——它缓慢停靠在站台前,熄火。

    赶在上车前,傅海卿收住了脚,最后一次转过头问:“差点忘了,您今天为什么突然跟来呢?”

    她站在原地,放下挥舞的手臂,迎风呼喊。

    “原来您早就听说秦桑榆的事,刻意找机会跟来的吗!”车门快关闭了,他依旧一只脚站在车上,“但她否认了梦魇,我有点不理解,您怎么看——”汽车预备启动,身后传来师傅急切的催促。

    “你有空关心别人,快上车吧!”

    她忽而笑了,笑得很轻很轻,犹如一阵夹杂着雨点的潮湿的微风,清朗俊逸,沁人心脾。

    只是傅海卿继最后一次公交车上的遥遥相望后,便再没有见过她,更没有机会和她说话。她凭白地失去了下落,每一节英语课都由不同的老师来代课。大约过了两周,有人目睹到她失踪后的首次现身,据说人不似从前开朗了。以前教过的学生找她搭话,她竟好像不认识人家一样惊讶。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细细想来,张老师空降到班上本身就很奇怪了,上学期刘老师明明没有怀孕的迹象,本学期却忽然以怀孕为由请假回家,让她有机会取而代之。现在她又没来由的被换走,到底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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