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火石之间,姜归虞立刻伸脚踩住书,遮掉不堪入目的画面。

    她可谓心虚至极,干了坏事的报应就是让她立刻现原形。

    “哦?此为何物?”任孤罗看穿她欲盖弥彰的手段,蹲身捡起,仔细端详起那一页来。

    小人书猛地从姜归虞脚下抽走,好似把她胆子也抽没了似的,色如死灰,手心发汗。

    此书画风之浮夸,情节之离奇,她也只是晚上自己看看,平时藏在床底,自认谁都找不出来,但现在……

    本不该出现在闺阁的书,如今被大喇喇地甩在桌上,他长指敲了敲上头的图,发出两记清脆的薄响,说道:“原来是看这种玩意看出病的。”

    姜归虞局促地尬笑,想伸手去夺,可手指只是在膝盖上弱弱爬了几下就不动了。

    “没有……大抵本来就吹到风了,也不全是看出来的。”苍白无力的辩驳属实没有立足之处,她唇翕张了片刻,像在脑内不断编排着可用的由头,但最后认命似的老实闭嘴了。

    真想把地板扒个窟窿跳进去啊。

    早知如此,她便不找那破理由逃避春猎了。

    任孤罗拿起书翻看着,不时发出啧声,最后扔垃圾一般扔在她床上,簌簌声在她耳中恰如铁器撞刀砧,要人性命。

    他扔完书,复又掏了绢帕擦手,慢悠悠道:“既然没风寒,那该做什么,还用咱家告诉你吗?”

    姜归虞一时没明白他的意图,然后脑子跟被雷劈过一样灵光乍现,一句“我不知道”险些说出口,赶紧被她咽回肚子里。

    “不用。”她艰难微笑,“我懂的。”

    无非让她不得不去春猎罢了,好在他没有追究这本污糟书,把它扔到床铺上后便没了下文。

    小桃在旁目睹一切,胆战心惊地送他走,一边还警惕观察着锁头,觉得下次得锁得严严实实才行。

    此遭之后,又淅淅沥沥下了几天小雨,看起来确实是易感风寒的时节,但姜归虞恐怕就算病成纸片了也得去。

    更何况她如今活蹦乱跳,浑身上下唯有怨气与日俱增。

    .

    春风骀荡,一派花团锦簇景色,春猎那日转瞬便到。

    已隐约可闻响箭争鸣,姜归虞却好似没听见,入了座也依旧枯形灰心,时不时四顾,老想找个机会溜之大吉,回去歇着。

    即使是春猎这般适合出风头的良机,她却装扮得如往常一样素净,半点多余的颜色也不给人看。

    小桃觉得只有避火图册方能让她笑一笑,但此处人多,拿出来只怕会引起骚乱……

    “你果然来了!先前闭门不见,可把我急死了。”旁边空荡荡的坐垫上忽然多出一人,明素说完便迅速转头让侍女捧着小吊梨汤过来,一头的步摇结结实实打在姜归虞脸上。

    明素嫌侍女动作拖拉,竟是亲自夺过来端给了她,催促道:“早上露重,你还未好全,仔细别又着了风,趁汤还热,赶紧用了吧。”

    岂止是热,简直像刚烧开一般烫,姜归虞有些犯难,但犹豫不过片刻便开始舀着喝了。

    “多谢。”她没加称谓,明素倒也不追究,笑道了声客气,然后径自拿了包零嘴观察起场上众人。

    她们在角落里,无人在意。姜归虞连舔带喝的把那碗梨汤灌进肚,额上已起了层细汗:“这次都有谁来?”

    她不认人,目前为止认识的人屈指可数。

    先前因为父兄丧事,实在没心情应付他人,后来便一心躲着他们,也不知是在逃避什么东西,直至如今也叫不出大部分宫妃和公主皇子。

    明素是例外,那会她的母妃被扔去守皇陵,她一路哭着跑到冷宫,恰好遇到来找侍卫买馒头的姜归虞主仆二人。

    一个伤心悲痛欲绝,一个饿到神志不清,同为不受宠的倒霉孩子,惊人相似的境遇让她们从此有了话聊。

    如果没明素,姜归虞恐怕早就死在芙渠阁了。

    明素给她倒了半袋橘饼,凑近了神神秘秘道:“你晓不晓得今天父皇他不来?”

    “为何?”她仅是奇怪,“前朝每逢猎事,无人缺席呀。”

    本国虽不尚武,但每个时节的游猎祭祀都是大活动,以前更没有皇帝缺席的道理,不过自从当朝权柄下移,皇帝龙体每况愈下,似乎便成了常态了。

    明素手肘子捅捅她:“身染微恙,还在修养,说起来还跟你风寒挺像的。”

    姜归虞下意识以为他也在装病,表情不太自然,但陛下本就体弱,换季的节骨眼儿上病了也正常。

    那么多西域秘药用下去,身子可不得一虚再虚么。

    “你看那边那么多人,个个跟妖精似的。”明素突然冷笑,指着一个方向,“父皇又不在,也不知她们要讨谁欢心。”

    妃子和公主,按理来说都是她的长辈和平辈,如此冒犯必然不合规矩,但姜归虞跟她想法差不多。

    都是见死不救的人,她自然对她们无甚好感,就算落了席后也没人主动来打过招呼,场面都不做,可见多绝情。

    姜归虞耸耸肩:“常态。”

    她叠好帕子,抬眸扫了眼底下的马球场,心里有些躁动,但立刻便被压成一潭死水。

    明素还在叽歪着今日能见到哪些俊俏郎君,缠过来问她是不是跟自己一样,被她偏头躲过,扑了个空。

    “这些热闹我就不挤了。”姜归虞眼神闪烁,放话出来“我就远远看着,什么都不参加。”

    明素和小桃俱是可惜,劝了会儿发现劝不动,明素叫苦连天地说她败兴,但又斜靠在靠枕上,一点没有起来动弹动弹的意思。

    翠叶翩飞,春猎以吟诗诵词为开场,再是打靶,羽箭破空的声响足够诱-人,姜归虞来回看了半晌,竟然也想站在靶台上,让他们瞧瞧什么叫真正的技术。

    这念头刹那间又被压制住了,她拈了块糕点堵住嘴,垂眸盯着脚旁的皮垫,避而不视。

    她不会吟诗,骑射倒是看家本事,在王府时整天除了在家躺着便是挑弓随着长兄打猎,能耐了得。

    但要忍住……现在绝不是出风头的机会。

    能塞进嘴的全吃完了,姜归虞百无聊赖,奈何只能当观众。

    若不是任孤罗撞破她,她现在必定还在烧着火盆的屋子里躺着看书,哪用得着一-大早被挖到这儿上刑?

    她懊恼啊,就不该称病,以后就该把闱门锁死,不让他进来。

    相比姜归虞的焦躁,明素倒悠闲,瞧见二公主也去打靶,表情瞬间崩裂,极是怀疑:“使得什么鬼域伎俩,她拉得开弓吗?”

    只见二公主身旁除了一对儿侍女,还跟了位世家公子似的人物,有说有笑地走到靶台,她把弓举起拉了一半便拉不动了,那男子便立于她身后,协同她开弓射箭。

    明素目不斜视,攥紧了拳,只闻刺啦一声,竟是将手心里的绢帕撕碎了。

    “只是拉个弓而已。”姜归虞平静如水,“一会还有别的,且先忍忍吧。”

    鸣镝击靶,笔直射向鹄心,射出的那一瞬带着尖锐的响声,击破长空。

    她正稳稳端着茶,闻声却一个不稳,茶水翻了满膝,整个人也如一张弓一般绞得紧紧的,眉目蹙起,由着侍女替她收拾。

    “你害怕射箭?”明素似觉得新奇,顿时转过头来。

    实在不是姜归虞害怕,只是一听到箭声,就仿佛置身于无边无际的北地高原,仿佛即将要备战上马了,连带着头发丝都激动起来。

    她说道:“不怕。”

    明素道:“我不信。”

    忽而想起了什么,明素轻抚鬓角,一笑:“今年的奖赏非往年可比,一会儿行猎乃是计功行赏,听说里面还有匹马,唤照夜玉狮子……”

    姜归虞面无表情,她见此却来了兴致,叭叭说了一堆往年的奖赏,又道:“要不是我不会骑射,否则我也上了。”

    她边吃着橘饼边自言自语了半晌,说到一句“赏赐黄金万两”,身旁人便顿了顿,眉蹙得愈发深。

    “真的有这么多吗?”

    姜归虞心咚咚乱跳,不禁联想到要是自己坐拥黄金万两,立夏出宫立府后,那日子可不得过得要多爽有多爽。

    明素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对啊,司礼监签的礼单还能有假?”

    她高兴起来,但脑子里浮现起掌印的那张面孔便又泄了气。

    围猎用的长弓箭壶等已经依次排好,百余人乌泱泱的聚在一起,远远可闻马蹄嘶鸣。

    姜归虞听得心烦意乱,左右两边好似有两个不存在的小人在扯她。一个叫她上啊上啊,狠狠搂钱,另一个则叫她安分守己,少去惹事。

    先前打点侍卫嬷嬷时花费了不少银钱,剩余的那些铜钱银两若是紧巴巴点用,大抵还是可以撑到立夏的。

    她手指微颤,内心如风暴过境,狂涛不绝,直直要将迟疑的她劈成两半。

    以后还得嫁个俊俏郎君,二人举案齐眉。

    若是不嫁,在江南买套宅子悠闲度日亦是上上佳选。

    或是参股些紧俏行业,钱生钱生钱无穷尽也,树上开花,说不定将来钱过北斗……

    姜归虞脸色时青时白,最后像是突然被通了一根筋似的,一个腾身便跃下坐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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