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盘盛了把瓜子,几人嗑个不绝。

    明素眯着眼,吐了口瓜子皮,说道:“你家姑娘呢?怎么一中午都没回来?”

    “奴婢也不知晓,不会是在禁苑里迷路了吧。”小桃也着急,“都这么久了,您说会不会出事了?”

    禁苑后山之大,稍不留神便会迷路,明素本还慢悠悠嗑瓜子,一听此言,细想了片刻,竟觉十分有道理。

    手里瓜子撒了一半,纷纷扬扬落在膝头,她一拍大-腿:“你们还愣着作甚,快去找人啊!”

    她的随行侍女立刻应喏,扯了扯小桃,好让她跟着一块儿来。

    可小桃眸光定定,而后伸-出指头,指向场内某处,语调颤颤:“在那……”

    只见姜归虞绾起了长发,脸上挂着出热的微红,神清气爽地步出围栏,手中抛举着一根球棍,正与一位妙龄郎君说着话。

    她笑得捂嘴,宝瓶簪中斜插着的木芙蓉簇在脸侧,更衬得粉腮红润,姿容胜雪。

    明素愣怔半瞬,拭了拭眼,指着她语塞不已:“她……她何时去那的?打球怎的不喊上我!”

    “殿下且慢!您许久未练习,况且今日这满头珠翠,上阵了怕是会伤及自身。”侍女赶紧劝她,口水都要费干了,“他们北地的马球,会打死人的呀。”

    明素大为惊讶,愣是不信:“不准骗本宫,区区马球罢了,打死人算怎回事?”

    一声鸣镝如能穿透耳膜,女队的架势丝毫不逊色于男队,瞧见队中有夕云二公主,明素登时来劲了,挣开侍女,大喊起姜归虞的全名,叫道:“给本宫狠狠地打——”

    她跟二姐积怨已久,正愁没人替她公报私仇,只恨不能扛旗助威,否则她都想直接用旗子闷死仇人得了。

    劲风如刀,姜归虞跃马抢出,她方才与沈裕多聊了一会,正是心情大好之际。

    听他谈起尚京等地的风土人情,倒着实有趣,被逗得嬉笑不停,但愿任孤罗没瞧见才好。

    说起来,沈裕还是她来到尚京后第一位说话说得多的同龄男子,便不禁觉得亲切。

    一时恍惚,眼前局势骤变,眼见着象征着五百金的马球被他人夺去,将将落入敌人之手,她铆足了精神,摒弃心中杂念,扬鞭疾驰向前。

    一声球杖厉啸,如携风雷之势,把大地大得溅出些微的草皮,红漆鞠瞬间冲天而上。

    电光火石间,姜归虞腾身便勾杖抢去,轧轧声过,球门近在眼前,但夕云挥起球杖相挟,虚光交剪,倘若姜归虞不紧握着把杆,只怕球杖已被她击飞。

    局势徐徐展开,演化得愈发犹如针尖对麦芒,众人无不赞叹称奇。

    一边是万人敬仰,武艺双馨的二公主,一边是未来的郡主,将王虎女,俩人难分上下,甚至已有好事者投钱赌谁先进五筹了。

    明素气不打一处来,巴不得把那群人嘴巴撕烂,她猛灌了几口糖水,扯开了嗓子叫:“姜归虞你吃了本公主那么多饭,必须赢一个,给本公主狠狠地打啊——”

    视野内寒光闪闪,姜归虞似乎听到明素在喊她,但却没听清,只因姜夕云似乎格外不想放过她。

    “事到如今,还趁什么能?”她边说边横杖击去,“放弃吧,早点带着你的丫鬟滚回塞北去,莫要出现在本宫眼前!”

    红漆鞠翻滚不休,姜归虞眼疾手快地一捞,再度将球顶飞至空中。

    在王府,她偷偷观刑时听他们那些卑猥秽语听了不少,耳濡目染了多年,无论姜夕云说什么她都不为所动。

    一根球杖陡然掠起,只闻“咚”的一记铿然响声,红漆鞠飞入球门,猛砸在地,显然是她先进一筹。

    夕云几乎咬碎了牙。

    沈裕为她高兴不已,心中崇拜之情更添数分,暗自准备好了汗巾,打算待她下场了交给她。

    纯色的汗巾,不加以任何绣饰,被人偷捡到了也做不出文章。

    又过了一盏茶时间,第二筹仍然未进,眼见沙漏快要落尽,裁判只好无奈喊停,宣布中场修整。

    明素提着一罐子糖水飞奔过来,迫不及待要喂给姜归虞喝,她两眼冒光:“快休息休息,争取下半场直接打飞我姐!”

    话音刚落,一口水噗地从姜归虞嘴里喷-出来。

    旁边适时递上一块汗巾,她疲得难分天南地北,顺手抓来擦汗,却见汗巾的主人正微笑看着她。

    “沈小公子……”她连忙撤下手,擦过的汗巾拿得分外犹豫,“抱歉,这个……”

    私相授受会被嚼舌根,便如此时,明素已经在坏笑着朝她努嘴了。

    沈裕似乎猜得到她想说什么,神情紧绷着。

    但她只思考了几下,旋即用它擦了把汗湿的脸和发梢,然后往兜里一塞,道:“都是送给我的对吧,谢谢。”

    说罢,扭头喝光了明素给她的糖水便扬长而去,挥了挥手充作招呼。

    明素也不生气,哼笑了声:“这关系撇得真干净,当咱们是来慰劳她的呢。”

    沈裕则是一如既往的寡言,只是耳背略红,默默捂住两手,还惦记着她今早的照拂。

    哨声响,尘土翻卷如云,场上又焦灼起来。

    姜归虞总感觉上席有不少人盯着她,包括任孤罗。

    可她往那儿望去,却看不清分毫。

    姜夕云冲了过来,把中-央的红漆鞠打出一个漂亮的弧线,她立即去追,近身时一道白练般的光芒劈下,快到分辨不清。

    紧接着身下的马嘶鸣了声,她竟有种被掼倒的感觉。

    马球赛中的脏招数不胜数,姜归虞必然不愿充作炮灰,盯紧了夕云露着得逞笑意的美丽面庞,不甘示弱地凑近抓住她衣袖,猛地发力。

    裂帛尖鸣,衣袖被她扯出极长的一条,夕云惊呼,还欲用球杖捅她下去,但姜归虞已拽着她双双滚在地上。

    好,不是要赢吗,那谁也别赢了。

    姜归虞还不忘骑在人身上把她当肉垫,免得磕碰痛楚。

    汗水流入眼中,灼烧感令她眯着眼,手还缠着绷带,仍紧紧压-在姜夕云上方:“你几次三番扰我去路便罢了,怎还攻击我马儿的下路?你我此前素昧相逢,我敬你为堂姐,你却如此憎恶我……”

    这路数在北地都为人所不齿,夕云疲累无比,喘息不已,没有精力搭腔,但神情不屑,努力匀住呼吸说道:“讨厌一个人还要理由?再说你这人风水本就不好,快从我身上滚下去!”

    她面无表情地松开夕云,如丢开一件垃圾,然后挪着膝盖站起。

    这局仅进了一筹,却也仍要按规则行赏。

    姜归虞可谓出尽风头,聚焦了一-大-波视线,并与夕云的关系彻底恶化了。

    但她才不在乎那么多,只顾埋头朝前走去。

    因为她进的不是球,而是五百金啊!

    沈裕给的汗巾还在兜里,姜归虞掏出来擦了擦眼,而后接过裁判给的兑票。

    薄薄一张纸,如承千斤,上头盖了章,裁判道:“姜娘子,你这票须得拿去司礼监兑礼。”

    又是司礼监,不过她为五百金卖命这么久,即使去阴曹地府兑奖估计也会爽爽快快地去。

    下一场竞赛紧锣密鼓地布置起来,场内人头攒动,她抱着兑票一路狂奔,全然没听见明素和小桃在后头喊她。

    阳光把台阶照得发亮。

    杂沓的步声一如她的心跳。

    早上打猎,下午打球,浑身骨头早该散架了,但五百金子撑起她的脊梁,即使灰头土脸,也丝毫不掩其愉悦。

    她的内心在狂笑。

    一路穿花度柳,几十个台阶层层爬上去,疲软的身躯便只剩下意念吊着了。

    姜归虞抹了把汗,调息片刻,飞速收拾好自己,瞧见任孤罗了便弯眸浅笑,鬓侧的木芙蓉怒放,神似其娇颜。

    “掌印大人。”她捏起兑票,“我拿到了。”

    巾帼不让须眉,她和二公主一行人的比拼可堪打架,想不注意到都难。

    但面前这个笑靥如花的女孩着实不像赛场上那个能把球打出十几丈远的姑娘。

    任孤罗心道有趣,抬手唤小欢子过来:“去给她拿过来。”

    使唤完小欢子,他转过来,说道:“你的球技,倒好的出奇。”

    平心而论,她的技术确实不错,夕云不使花招的话绝非她对手,若按规矩公平来一场,只怕没两下就败了。

    但围猎主讲一个吉利,只要开心,便能忽略些细节。

    他不免觉得可惜。

    “还好,在家时常与父兄打球。”嘴里讲着话,她心思却已飘出几里地。

    拼死拼活,总算有赏金了!再加上白天里猎得的牲畜,这回定能大赚一笔。

    小欢子一去去的久,姜归虞沉浸于大发横财的美梦,畅快非凡,连四肢都不觉酸痛,只想快些把箱子抱回去,留着每天晚上数金子。

    五百金那么大的数目,绝非一两个箱子所能装下,她还寻思着会不会是金票,这样就方便多了。

    没料到任孤罗真的会给,他果然说到做到……另一头,小欢子捧着盒子小跑而来,姜归虞兴奋难捱,又得使劲压住上翘的嘴角,不让自己喜形于色。

    “打开看看。”任孤罗仅说了那么一句,她便迫不及待地掀开盖。

    但笑意却凝滞在脸上。

    四四方方的盒子里装的不是金票,而是几张表纸,朱砂写就的字迹如钩如画,嘲笑之意溢满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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