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海簌然如涛,窗外清光澈亮,明素坐在炕几上,窸窸窣窣剥着栗子,时不时抬眼看看绣墩上的一人。

    但见姜归虞侧身靠在桌旁,静默垂首,闲闲翻过一张绘色惊人的画面,煞有其事地欣赏了会儿,而后再翻一页。

    她没滋没味地嚼了半天,干巴巴开口:“话说,都这么久了,我姐没再找过你麻烦?”

    离围猎结束已有一阵时日,姜归虞被任孤罗骗着在围猎时大出风头了一把,可谓把全场的目光都攒足了。

    夕云作为她的头号受害人,定然不会轻易放过她,但这么久过去,那端竟然毫无动静。

    傲意凌人如姜夕云,估计天底下唯有父皇和掌印太监是她不敢对着摆脸色的。

    明素本就厌她至极,可姜归虞把她狠狠磋磨了一把后,明素还着实提心吊胆了几天,生怕姜夕云个疯婆子会寻自己这小堂姐的麻烦。

    现在看来,这忧心像是多余的。

    因为事主本人正悠闲无比地赖在她这儿看黄书,哪里像被寻麻烦的样子?

    提及夕云,姜归虞似乎甚是劳心,揉了揉太阳穴:“没有,后来我都没见到她。”

    大抵是她跟任孤罗抱怨别人骂她时,碎碎念了一长串骂过她的人的名字,而他恰好听进去了,于是暗中作梗,所以夕云才没找过她。

    否则按这人的脾性,非得把芙渠阁的门儿踢烂不可。

    后来又听小欢子提了一嘴,说姜夕云如今被禁足,不得私自走动,虽为了解其中具体情形,但她已然能猜个七七八八出来了。

    最早三个嬷嬷也是任孤罗代为收拾的,其死状之凄惨,搞得小桃至今还在做噩梦。

    她倒是无所谓,毕竟说难听些,那群人是生是死与她何干……但他能做到这一份上,不禁令人心暖。

    姜归虞没了看黄书的兴致,草草翻完一本便反手合上,撇在一旁。

    “见不到她多好啊。”明素怒极反笑,“照我说,就该有多远滚多远。当时她还跟四哥一起笑话我母妃死了,我母妃分明健全着,他们娘全死了呢!”

    嘴快手也快,一连剥了三五个栗子,塞进姜归虞手里,再捅捅她:“他们说你了没?”

    “怎么没说过?”

    黄灿灿的栗子形状完整,她摊平在手掌心,没急着吃进肚,而是回想了一番:“嗯……跟你的差不多,不过我爹娘是真去了。”

    明素被狠狠噎住,脸色忽变,有些不知所措,边埋头剥着栗子边急速寻思着该如何回她。

    一时只余长甲扣壳儿的回声,她剥好了统统塞给姜归虞,安慰道:“不日便要册封了,大可不必在乎他们。你可比我们好多了,想去哪儿便去哪儿,不如想想以后怎么游山玩水。”

    确实如此,郡主的条条框框跟公主比起来少了太多太多,到她这儿几乎只剩好处,仅仅瞧着可怜了些。

    姜归虞把栗子装进瓷碗里,手指无意识地拨动页脚,直把它们搞得皱巴巴的。

    熬了这么久,竟也快熬出头了,不知爹娘在天之灵若知晓了会不会跟她一样高兴……

    怀着捞点是点的想法,她已在任孤罗那儿赚了不少好处,即使还未真正拿到酬赏,但她始终感觉这笔横财马上便要轮到她了。

    “谢谢你。”她捻了颗栗子慢慢吃起来,突然发问,“话说回来,你们到几岁谈婚事?”

    明素懵然不知,挠头道:“起码得再过几年吧?你倒是爽了,没有父母做主,喜欢谁就收谁呗。”

    她越说,目色便越羡慕,直勾勾的似要把姜归虞灼出一个洞。

    姜归虞垂眸躲过她的视线,撑着头,心虚纷杂。

    “你说的轻巧,要是真能喜欢谁就收谁就好了。”她道,“那我高低收个十七八个。”

    说着说着,她又不禁怅然,毕竟自己在司礼监捞了一堆好处,若要全身而退还需想些办法。

    直率如明素,不给她多加思考的机会,扑腾一下搂住她脖子,拍着桌子道:“本该如此!你放心,就算你出了宫,本公主还是不会忘记你的,跟你讲,我压箱底的宝贝,到时候分你点……”

    ……

    她们在此头畅想未来,小桃正在芙渠阁忙里忙外地清点起下阵子要带走的行装,每一件都得细细记在纸上。

    忙活了好几个时辰,瞧着余霞如泼,而姜归虞还未回来,想着多半三公主留她用饭了。

    然而她刚把浣洗过的旧衣挂在庭前晾好,便有几个宫婢提着食盒而来,说是三公主赏的。

    再过一会,自家姑娘也踏着夕阳回来了,貌似心情很好:“小桃,咱们苦日子总算要到头了。”

    桩桩件件熬下来,合该好好庆祝一次。

    明素是个实在人,看在她痛击了夕云的份上,喊小厨房制了不少独门菜色送过来。

    一下午都跟明素谈天说地,姜归虞此刻对将来无限憧憬,掐指一算,离立夏仅剩个把日子了!

    天气渐热,她鲜少走动,就算有也只是去明素那儿,而且小桃已有了给闱门落锁的习惯,不用再望着空旷的宫道提心吊胆,觉得有什么不该出现在此的人似的。

    日子过得越发舒畅了,除去春猎那日,她不知疲倦地忙活一日,后来竟是整整躺了三四天才缓过来。

    掌心疤痕如旧,一道凸-起的横纹横亘手掌,御医说这多半祛不了了。

    姜归虞人逢喜事精神爽,毫不在意这点细枝末节,反正又没伤在脸上。

    “马上便能离宫了……不过奴婢近些日子都没听见新修府邸的风声,会不会是他们藏太紧了?”小桃感叹道,“还真是期待啊。”

    按理来说,工部兴修土木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消息,更何况同在尚京,他们做下人的却一无所知。

    但不排除这秘闻被藏得实在太好,谁也不知道。

    姜归虞更倾向于后者,大抵因为她翘首以盼了这么久,根本就想象不出前者的情形。

    小桃朝柜上一摸,递来几张纸,说道:“奴婢把各种物件都清点了一番,您看看有没有缺的,到时候咱们全都拿回去。”

    来时什么样,去时仍旧什么样,她只略微扫了一眼,没检查出纰漏。

    长达数月、宛如□□的日子终于快要到头。

    到时便能风风光光地拿着属于自己的印玺,天下辽阔,由她肆行,山翠酒油,逍遥绝恼。

    她笑得开心,眸光如盛着漫天碎星。

    “总算解脱了。”姜归虞长长吁了口气,眼睛缓缓闭上,“过了下个月便再也不用见皇伯父和任掌印了。”

    这两个男人给她太多阴影,今后就该早些切断联系各自安好。

    小桃笑眯眯的:“可不是嘛,苦尽甘来……哎呀,姑娘小心菜油蹭在纸上。”

    饭桌上静静躺着一封沈府的信。

    姜归虞赶紧把信从餐碟下面拿出来。

    她对着愣神了会,而后推开餐碟,从旁扯了张纸,执笔便就着饭桌回起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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