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拾好自己,拍拍身上的灰,不舒服地转了转,压低着声音嘟哝道:“瞎话罢了,我说着玩玩,你也听着玩玩……”

    薄薄的一层纱衣,笼罩在冰凉的雪肤上,藕节般的手臂似又肉乎了些,白白嫩-嫩,瞧上去已然没有以前那般骨节嶙峋了。

    以前那个瘦巴巴的女儿家,被他整日投喂大鱼大肉的养得极好,体态匀称,虽仍旧称得上苗条,但离老人家爱看的肥嘟嘟还差得很远。

    不过这样就很好,再胖下去恐怕姜归虞会第一个不高兴。

    任孤罗颇为愉悦,心情大好,连带着气氛都柔和了几分。

    “已经不错了。”他展颜道,“回去了记得把沈家帖子拒掉。”

    沈家帖子?

    沈家何时给她递过帖子?

    她困惑地回头,却见他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还在回味着什么。

    她顿了顿,很是狐疑,表情一言难尽,想开口反驳,但又想起了之前榻间的经历,一时脸庞飞速升温。

    “我……”她嗫嚅了半天,却找不出抗辩他的痛点,索性也跟夕云一样掉头就溜。

    落荒而逃的背影,活似找不到路的兔子,直觉往安全之地而去,暗暗发誓再也不来这破地方了。

    .

    回到郡主府,炎热酷烈,小桃正指挥着一众婢女在庭前洒扫,分工有序,一行人安安静静地清扫。

    只闻蝉鸣声阵阵,闷倦的树叶碧绿如油,多在外走动半刻都嫌热。

    小桃一开始还未发现她,拿了抹布要去濯水时,一转身便与身后的姜归虞近距离打了个照面,吓得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惊呼一声,然后忙抚着胸口:“姑娘你吓死我了!”

    虽她已有郡主之位,但依旧不让小桃以郡主敬称称呼她,好像这样便还能找回几分儿时童年的感觉。

    “哎呀,您回来不声不响的,往后多多少少允奴婢们在大门前接应着呢?”

    小桃擦擦额前的冷汗,瞧她笑而不语,似乎有所悟,想了想,神秘兮兮地问:“鸦夫人进宫了?”

    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姜归虞头顶,那双杏眼如有精-光闪烁,盛着笑,说道:“四殿下对她很是满意,但愿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结果。”

    其实她与姜崇夜并没有深仇大恨,要怪就怪他皇姐是姜夕云。

    小桃起初还以为她真要尽心尽力治他腿疾,但转念一想,这种事压根就不是自家姑娘能干出来的。

    所谓“满意的结果”,听来也耐人寻味得很。

    来了尚京许久,心肠也被这里腥风血雨的脏水泡坏了。

    黑心黑肺的姑娘实在少见,小桃煞是喜欢。

    像是精心打理的白百合总算如变异一般开了朵黑花,只是在外面还看不到,扒开了方可看清那已经黑得发油的里子。

    小桃作为下人,自是绝对支持她,且不含半点异心。

    遽然有件事浮现在脑中,她顺手把抹布扔在桌上,就着衣裙擦手,说道:“沈家午前递了帖子来,好像要叫您去做客,奴婢去取来。”

    她小跑着去厅堂取了份帖子,交与姜归虞。

    柬贴字迹端正,姜归虞边走边拆开看,但见其上并未写重要信息,只是简略提了请求,请她五天后登门一趟。

    难怪任孤罗突然提起沈家帖子,还要她拒掉。

    姜归虞缓缓牵起一笑。

    嘿,逆反心突然起来了,他不让她去,那她还非得去了,反正离了宫他就管不了她了。

    况且工部的沈尚书多多少少也是主郡主府修建一事,乃襄助过她之人,不便推脱,合该寻个机会登门拜访。

    她这才记起沈裕,明素帮她捎的信儿里,他还说一定会帮她找出宫的法子呢。

    与北地的热烈张扬不同,少年人的纯粹之情含蓄得很,亦或许是中原的特色,她对此新奇,虽嘴上说着不感兴趣,但却忍不住地想再多了解一番。

    但前阵子任孤罗说他已定了亲,她捏着帖子,不由得犹豫。

    既然沈裕定了亲,那沈家对她而言便没什么起兴的了。

    摇着纸面团扇,她挽起袖子,撑着脑袋,小桃适时端来碗梅子冰,紫红色的汤水冒着丝丝寒气。

    冰块在瓷碗中互相撞击,汤匙搅动时叮然有声。

    姜归虞把帖子放在一边,说道:“咱们能拒了吗?”

    小桃脸色为难:“怕是不行。”

    她亦觉得拒不了,干笑了两声:“那就没法子了。”

    猜不出沈家找她能有何事,她一个只会享乐的逍遥郡主,一瞧便知道她此人无甚利用价值。

    除非想从她手上借兵——说笑了,若是她真有北地大军的实权,在芙渠阁的那半年就不至于沦落得那么惨。

    她断定沈家找她大抵不为别的,去了也掉不了肉,还能白白蹭顿饭呢。

    手中的瓷勺搅着冰块,还记得沈裕递的信全被任孤罗拦截下来了,她想到就心烦。

    那人净管束着她,这不让干那不让干,糟心的很。

    明明只是不想搭救姜夕云,在他这儿也能变成一桩该罚的错处,害得她被戒尺抽了好几下。

    真是讨厌死了!

    虽说夕云似乎也被他整过,但姜归虞只是略有耳闻,具体情形一无所知。倘若她知道夕云当时的惨状,恐怕压根就不会讨厌他了。

    “把帖子收起来,仔细留意着阿鸦的动向。”她说道。

    小桃点头应是,然后又道:“沈小公子貌似还对您念念不忘,您下回去了,可要留意当心着些。”

    “都许了亲了,我这点还搞不明白吗?”她咕嘟咕嘟喝汤,含含糊糊道,“我也搞不懂,我跟他又不熟,他有什么好稀罕我的……”

    她与沈裕最多的便是书信往来,但自从得知他们的交流一直都在任孤罗监视之下,她便顿失回信的欲-望,导致距离上一次来往已经将近两个月。

    不过去了沈家,指不定还能多结识些说得上话的女郎,到时候她就跟新朋友玩了,才不要跟任孤罗玩。

    梅子冰清凉舒爽,一碗下肚几乎都快忘了那些糟心事。

    要是进展顺利,她下半辈子也该像此刻一般悠闲才对,安排完了人手之后,自有他人替她操心,她只管享享清福。

    要是阿父还在世,她倒是真能享清福了。

    一声喟叹,姜归虞往后靠在椅背上,被冰碗贴冷的手冰冰凉凉,手背搭着眼眶,眯眸间尚可见地砖上碎光流淌。

    竟是含了丝忧愁。

    .

    树影朦胧,花色婆娑。

    过了五日,她简单梳妆后便登了沈府的门,小厮引她进了正厅,但见沈凛和沈夫人正等着她。

    她心里犯嘀咕,自己不过一介微不足道的小辈,用得着郑重其事的么?

    四下里看看,随即换了个方向,毫不犹豫地坐在了下席。

    沈夫人却了“哎”一声,忙过来扶她,说道:“殿下使不得,您坐这儿,坐这儿。”

    一双穿金戴银的手柔柔扶起她,姜归虞受宠若惊,但又不好意思辩驳,只能被她摁在比他们还显贵的位子上,如坐针毡。

    屁-股上像长了刺儿,心神不宁,越发觉得他们找她来准没好事。

    像是为了打破这尴尬沉默的一刻,她舔了舔干燥的唇,试探性地含蓄抛出二字:“敢问……”您二老叫我来所为何事?”

    姜归虞并未说全,但也足以让别人通晓她的意思。

    沈夫人张口欲言,可她眨了眨眼,比起回答而是先去找沈凛的视线。

    他却垂眸盯着地面,一手抚着胡须,仿佛全然没有注意到她。

    “老爷……”她低声提醒。

    如同打破了他的醉想,他猛地抬头,愣了不到片刻,迅速反应过来:“你……先下去。”

    沈夫人一梗,有些无措的委屈,不动声色地看看上席的姜归虞,但见她面无表情,似乎还有些难以察觉的难耐。

    无奈道了声是,她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正厅。

    沈夫人一走,沈凛颇像没了压力般松了口气,总算能与她谈事了,咳了咳道:“臣至今都未与殿下有过来往,此番唐突,乃是为了四殿下腿疾与陛下龙体不健之事。”

    姜归虞耳朵竖起,瞬间警觉起来。

    又听他道:“公主托您寻了塞北医师来,臣等本不欲加以管制,但四殿下的病腿早已是无可救药之地步,即使华佗在世,唯恐亦挽回不了。既有如此人才,不妨改去诊疗陛下,也好多尽一份力。”

    他的态度跟任孤罗的大相径庭,一个盼着陛下康复,一个则吊着不死即可,差异甚大。

    她不由得一怔,对沈凛这样直接替她做决断的行径很是不平,但她遏制住了,然后反问道:“尚书此言讲给二殿下和四殿下是否更为妥当?”

    阿鸦算是拨给他们暂时用的,而且时至今日也没有腿疾转好的迹象,她估摸着姜崇夜那腿怕是难了。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习惯有人指使她,跟司礼监的那个人似的。

    沈凛被她问得卡住,有些惊愕,但转瞬便恢复了原样,心平气和:“阿鸦是您带来的,怎么安排还是看您,就像臣只是略提一议,具体采不采用还得靠您的意愿。”

    他这话来的奇怪,姜归虞头皮发紧,并不做声。

    从外表上看,他也不像是圣人模样,而是老奸巨猾得很,再如何看也跟关爱天子的贤臣搭不上边。

    这番旁敲侧击,她只当做耳旁风,左耳进右耳出。

    “沈尚书此言有趣,不过我觉得您找我来,并非仅为此事。”她说道,“直言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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