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姬慎刚从窗子那边翻出去,那边掌印太监张公公就进了门。

    他满面红光,开眉展眼地持着拂尘走了进来,身后跟了一众抬着东西的宫人,弓着腰低着头眼睛看向地面,颔首低眉地站于偏殿外面两侧。

    伶舟年目光探了过去,只见他们手中的承盘上琳琅满目地摆满了各种珍品,金光闪闪五彩斑斓晃的她几近瞎了眼,还未出声惊叹,就见张公公轻轻拍了拍手,

    “来人啊,把皇上赏赐的这些宝贝,都拿到七皇子殿下面前过目一下,记得手轻一点,别把东西磕着碰着了。”

    宫人低头说是,正举着东西鱼贯而入,就听一道没什么起伏的声音响起,

    “不必了。”姬无期坐在案桌一侧,始终没离开位置。

    他手里把玩着茶盏,眼神淡淡扫过他们,口气甚是冷硬。

    “就在那里放下吧。”

    无论是八皇子姬慎的离开,亦或是掌印太监张公公的到来,他都没有动上一下,仿佛什么事情都激不起他的兴趣。

    “这是何意?”

    掌印太监张公公赶紧一甩拂尘笑着行礼,

    “听闻熠王殿下前些日子受了伤,奴才们都是奉着皇上的旨意,给殿下送来一些补品滋养身子,”他满脸堆笑,抬头时又瞥见了案桌上另一只冒着热气的茶盏,眸中闪过一道品不出意味的光,而脸上笑容不禁加深了一些,

    “殿下若是觉得打扰了,回头奴才就让他们收到库房里,等殿下闲了再去瞧瞧。”

    “有劳了。”姬无期点头,随口抿了手中的茶。

    抬眼见其他宫人端着东西都退下了,可张公公却还立在殿中不走,仍是一脸笑意持着拂尘站立殿中,他眉眼微抬顿了两秒,

    “可还有别的事?”

    接着唤来了殿外守着的元俊,告诉他殿里头的茶凉了,重新上一壶茶来。

    见屋内主子吩咐了,元俊屁颠屁颠地就进来了,可自打一进屋,他就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案桌上的茶还冒着热气,哪有方才所说的凉了,他心怀疑惑的将桌上的茶盏撤下,临走时瞧了一眼屋子,才发觉少了一个人。

    自家殿下在,掌印太监张公公在,八皇子慎王殿下可是他亲自引着进来的,怎么没多大一会儿功夫就不见了人影。

    “八…”

    他嘴快,见少了个人正要好奇的询问八皇子殿下哪里去了,就见自家主子轻飘飘斜了他一眼,吓得他赶紧将话收回,而后匆忙改口道,

    “八…八成是近日降温了,茶凉的快,奴才这就去换成新的。”

    话刚说完,他就灰溜溜地迈着小碎步跑了。

    而后,这偏殿内就只剩下了姬无期与掌印太监张公公二人,还有角落里的一只鬼。

    “公公请。”

    张公公素来与他无冤无仇,杖刑那日也替他说了不少的好话求情,姬无期向来懂得知恩图报,倒也不会一直冷着脸,伸手示意了一下案桌对面的位置。

    就只见掌印太监张公公摆了摆手,恭敬地摇头道,

    “不敢不敢,奴才这阉人身子怎敢与殿下平起平坐,怕是有损殿下身份”接着他笑眯了眼睛,又道,“不过今日奴才过来,确实是有一事要告知殿下。”

    “哦?”

    姬无期挑了下眉,左右一想,倒也知他想要说的是什么,神情也不知是喜是怒,

    “是不是那个人想要见我?”

    张公公一拱手,笑着道,“熠王殿下果真料事如神,绝顶聪明,确实是皇上想要见殿下一面,便派奴才过来了。”

    “皇上爱子心切,多年未见殿下甚是挂念,近几月熠王殿下初回宫,皇上更是忧心更甚,好不容易得来空闲,便想与您在中秋宴后见上一面,已解多年牵挂之忧。”

    “啧,”

    他说的话,姬无期一个字都不信继而冷嗤一声,面上顿时就没了什么好脸色,

    “我若是不见呢?”

    只见掌印太监张公公一甩拂尘再次拱手,微微弯了身躯,“殿下还是莫要折煞奴才了,这是皇上下的旨意,奴才只是传达,去或者不去选择都在殿下身上。”

    这言下的意思,都已经说明白了。

    “只是殿下,皇上始终是您的父亲,纵使有千万误会拦在前面,当父亲的又怎会不思念儿子,您也永远是他的七皇子,也是北元国的熠王殿下。”张公公又说了句,模样甚是恳切,

    “无论您来与不来,他都在御书房等着您。”

    “老奴说的有些多了,但千千万万想要表达的仅有一句,还请殿下莫要寒了皇上的一片苦心。”

    言尽于此,他便行礼后退了几步,向姬无期告辞。

    待他走的不见影时,伶舟年自角落中钻了出来,扒着偏殿的门张望,而后回过头见姬无期心无旁骛地一直盯着自己看,忍不住出声打断,

    “你说这皇帝什么意思啊?”

    “姬无期,你有没有头绪,再说你都回宫好几个月了,他才想起来散播一下虚无缥缈的父爱,未免也太迟了,这是干嘛呀这是,闲的没事干。”

    姬无期煞无其事地收回目光,修长的指骨带动着指尖轻轻扣了两下案桌,

    “闲得慌。”

    也不知道说的是谁。

    伶舟年点了点头,正想出声问他去不去,却听见窗子外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动静极大似乎还在推推搡搡,声音不是明显一个人能发出来的。

    半晌,有人轻轻敲了敲窗沿——

    不用猜,只听动静就知道来人是谁,甚至还能猜到另一个。

    “……”

    “……”

    一人一鬼面面相觑,默默无言,也无语。

    “都滚进来。”

    姬无期深吸一口气,忍着怒气,脱口而出道。

    有一人轻飘飘地落地,优雅至极不染一丝灰尘,然后将手里提着的东西颇为嫌弃地丢在地上,只听一声“噗通”声响起,紧接着是跟着的一道“哎呦!”。

    伶舟年站直身体定眼一看,只见有二人自檀木窗子外面爬了进来,而这两人她都极为熟悉。

    站着的是八皇子姬慎,想不到他没走,一直躲在窗子下偷听,也不知听了多少进去;至于躺着的还没彻底从地上爬起来,便是那半夜不睡觉来拜师学艺的采花大盗——九皇子姬琛。

    他揉了揉摔疼的屁股,愤怒的指控姬慎的恶行,

    “八皇兄你实在太过分了,方才在下面踢我两脚也就算了,还把我这么粗鲁地扔到地上。”

    “谁叫你鬼鬼祟祟的凑过来了,我还以为你是刺客,踢你两下都算轻的。”

    接着姬慎展开折扇随意扇了扇,顺便理了下被弄乱的衣裳和玉冠,将凌乱的长发甩到身后。

    姬无期额头上隐隐有青筋浮现,脑袋让他们吵的一个比一个大,他闭着眼,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可完全不能阻挡声音入耳。

    “你怎么先发制人啊,鬼鬼祟祟的明明是你吧!”九皇子姬琛不乐意的嚷嚷道。

    姬慎又道,“我怎么就鬼鬼祟祟了,我光明正大的在偷听好吧,是你非要走这边的,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放着好好的九殿下不做,偏要偷偷溜进长阳宫。”

    “我那是担心七皇兄身上的伤,你…”

    “够了!再吵都滚出去。”

    姬无期感觉耳边有两只蚊子在不停地乱叫乱动,脑中有根弦终于“啪嗒”一声断了。

    看着两人争来争去的模样,恨不得当即一脚一个给他们都踹出去。

    姬慎毫无形象地猛摇着折扇,自顾自地寻了一处地方坐下,九皇子姬琛也不甘示弱,直接搬来了一把椅子坐在了姬无期的下方,翘着腿直叹舒服。

    那架势,颇有他才是这宫殿的主人那般。

    姬无期瞧着两人像是没长大的孩童,爬窗子不说又在那里旁若无人地斗嘴,甚觉一阵头疼,几番想要动手将他们丢出殿外却都忍住了。

    但偏偏不巧这时,元俊端着新温的茶盏重新出现在殿外,可在近处望见了九皇子姬琛的身形殿内,猛地一惊。

    他还以为是走错了,急急忙忙端着茶盏又出去了,退至偏殿外侧瞧了瞧门上挂的牌匾,确实是长阳宫没错,

    “没错啊,可这九皇子殿下是从哪冒出来的?”

    嘀嘀咕咕自言自语了半天,实在不知他明明就在殿外守着,可这九皇子殿下是怎地进来的。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担心里面自家主子催的急,赶紧端着东西进去了。

    可这一进去,就发现方才消失的八皇子姬慎,转眼间不知道为何又坐到了案桌对面,和九皇子姬琛四目相对,仇视彼此。

    “这…”

    元俊诧然万分,接着他突然有点不知所措起来,支支吾吾地端着承盘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原以为屋子里仅有自家主子和掌印太监张公公两人,他就只准备了两个茶盏,可不知道怎地张公公走了,又不知何时八皇子和九皇子也来了。

    现在三个人两个茶盏,有一个必定是要留给自家主子的,但其他两人哪个都得罪不起,他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几人视线也都缓缓移至在他的身上,看着那两杯茶,竟无一人先行动手。

    片刻间,元俊很快就反应过来,慌里慌张地拿着东西就要退下,哪想有一人直接出声制止了他,

    “等一下!”是九皇子姬琛,只见他神色有些得意地率先拿起一个茶盏,

    “既然哥哥们这般互相谦让,那么这一杯就先归我了。”

    接着他拿起茶盏一饮而尽,而另一杯茶剩下的二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品到了一丝别的味道。

    姬无期眯眼,姬慎挑眉。

    二人的手都朝着那杯茶伸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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