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元钧被送回到寝殿,很快就有禁卫军的将军带着旨意过来,过来将宝函宫前后所有门都看守起来,只留了一个角门出入,又有御前大太监过来,将服侍太子的人都聚集起来,宣读了规矩,喝令人人都严守禁足期间规矩,小心伺候太子,不许影响太子读书反省。

    根据皇上口谕,宝函宫一应用度缩减,除了衣食炭水等,便是人手也该缩减,于是点了一半的内侍和宫女都回了尚宫局重新安排差使,剩下的人不许出门,一应用度均由专人送达。

    几与囚禁无异。

    一时宝函宫内人人噤若寒蝉,一点声息都无。

    当晚送进来的晚餐,就已是冷饭冷菜,宝函宫原本离御膳房就远,送的太监送过来又是禁卫检查过才许送入,这么一耽搁,自然也就凉了,而因着太监们知道送过来这次不会再有赏银,越发当成是苦差事,少不得怠慢了些。

    元钧知道自己无能为力,被囚在宝函宫里,也不能改变什么。

    靖北王历经三代,每一代都极桀骜不驯,又手拥重兵,想要不费刀兵就收服,的确只凭皇帝的德行很难——互为婚姻,然后加强血脉联系,慢慢融合。

    但靖北王又不是傻子,嫁过去的公主,必然是一个牺牲品。那是他的亲姐姐,是握着他的笔教他写字,扶着他的腰教他骑马的,亦母亦师的亲姐姐,是为了他抛头露面,全心全意打算的亲姐。

    他倒是宁愿父皇将这个储君位给去了,若是能将皇姐留下。但事情到如今这个地步,早已无可挽回,姐姐一定会嫁去靖北,自己从未如此深恨过自己的无能。

    元钧彻夜难眠,直到天将黎明,才迷迷糊糊被人推醒:“姐姐快起来了,要出发了!公主找姐姐呢。”

    元钧睁开眼睛,有些茫然,他坐起来,看到眼前一名总角小丫头满脸急切看着他:“容姐姐,您是昨晚忙得太累了吧?今儿怎么睡过了?幸好昨晚咱们都没敢解衣,咱们赶紧上车吧,您是陪嫁的尚宫,误了时辰,可就麻烦了。”

    陪嫁尚宫?

    自己在做梦?

    元钧满脸茫然,被小丫头拉着起了床,低头果然看到自己身上穿着十分齐整喜庆的红色宫装,他转头四顾,发现自己站在一间狭小的房间内,看得出是女子闺阁,收拾得干净整洁,一旁的妆台镜子中,一个已经装扮齐整的女子与他四目相对,窗外天色仍然漆黑,房内只燃着一盏铜灯,朦朦胧胧的光线下,他仍然还是认出了。

    是那个容姓宫女,他对这有着倾城之姿,最后却投向了姐姐这边的宫女有着深刻的印象。

    自己是在做梦吗?是太关心长姐,才做了这个古怪的梦?

    他身不由己被小丫鬟拉着出外,看到外边天仍然黑沉沉的,数个和自己一样穿着喜服的尚宫们看到自己来了,招手让自己进去,然后缓缓往正院走去。

    那里,一座华丽的喜车正在正院中央,元钧看着自幼教自己写字开蒙读书的姐姐弋阳公主穿着盛装从屋里走了出来,几个尚宫低头不敢直视。

    有人通报礼部负责送嫁的大人也已到了,弋阳公主微微转头颔首:“这就走吧。”

    双喜灯笼给她侧脸勾出了一个坚定的线条,她仿佛什么都不留恋,凌厉张扬的眉毛下,目光清澈而冷漠,喜服削弱了她平日里那种凛冽傲慢之气,却带来了另外一种雍容华贵,华丽绣着鸾凤的裙摆从厚重的红毯上拖过,宫女们扶着她直接上了鸾车。

    元钧牢牢盯着自己的姐姐,心里又酸又疼,他不知道自己这个梦还能做多久,只是贪婪看着姐姐,然后也跟着别的尚宫一块上了宽大的鸾车,鸾车缓缓启动了。

    銮车启动后,没多久便出了公主府,穿过宽大的御街,然后出了城门,一路向北。

    元钧看着弋阳公主一直默默无言,忽然问道:“公主是在心忧太子吗?”

    弋阳公主抬眼望了他一眼,显然有些吃惊这个一贯寡言的尚宫会忽然大胆说话,但仍然道:“父皇软禁太子,是对我的警告,也是对他的保护。”

    元钧一怔,弋阳公主道:“他是在敲打我,太子废立,都在他一念之间,我若是想着借着靖北王之势,做些别的,没了太子,我一个女子,又能如何——我是公主,靖北王若是有别的心思,应该不会让我生下他的孩子。而太子年轻气盛,怕他做出什么犯上忤逆之事,被人利用,到时候朝廷沸议,皇上便是无有废立之心,只怕也由不得,因此干脆将太子软禁,省得别有用心之人利用,煽动。”

    “咱们姐弟,各有各的路,总得走的,没什么时间在这里伤春悲秋,太子心性坚忍,总能熬过这一遭儿。”

    弋阳公主说了几句忽然愣住了,她看到平日里清冷谨慎的小尚宫,忽然眼圈慢慢变红,然后看到那清澈无辜的眼睛里,先是蒙上了一层雾水,然后泪水猝不及防涌出来。

    她容貌是好看的,也因此梨花带雨之时也分外令人怜惜,更何况这哭得无声无息,偏偏又是真心实意地难过。

    弋阳公主开始还诧异笑了下:“嗳,怎么哭了?是舍不得京城吗?”

    然后看到小姑娘止不住的泪水,弋阳公主不知为何,竟然仿佛看到了幼弟,八九岁的时候,哭起来也是这般无声无息,倔强又伤心,只是他长大了,已很久没哭过了。

    她微微叹息,拿了帕子亲自替那小姑娘拭泪,却拭之不尽,便伸手将她拥入怀中,犹如许久以前安慰自己弟弟一般,轻轻拍着她的背:“好了好了,有什么难过的,京城对我何尝又不是一个囚笼,如今有机会冲出囚笼,有新的机遇,新的开始,有可能可以展翅高飞,不是很好吗?”

    牢笼吗?

    元钧看向弋阳公主,泪眼朦胧,一阵恍惚,不错,那巨大的宫廷,何尝不是一座牢笼?

    自己的身体,也还关在那重重深处。

    而自从自己长大一些后,姐姐碍于男女之别,早就不再拥抱自己,如今在这个少女身体内,姐姐温柔地安慰和抚摸,让他仿佛重回幼儿之时,这些日子心里的煎熬,痛苦,仿佛也瞬间得到了来自姐姐的慰藉。

    元钧忽然心中一动,自己这个梦好真实,自己梦到变成了这小尚宫,那小尚宫,会不会也在梦里,变成了重重朱门后被囚禁的冷宫太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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