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葛承宣被御史弹劾纵奴占田,朝廷中旨下诏狱,令有司议,此事很快便震慑了朝廷上下。

    元钧这个时候正与探花郑长渊于京城的济楚馆相会,听到此事,元钧脸色微变。郑长渊叹道:“老太傅事实上已不问朝事许久,上一次议政,还是为靖北一事。此番朝廷忽然令有司审理,只怕是意在太子。”

    元钧面色冰寒:“太子如今潜心修道,不问诸事。”

    郑长渊道:“陛下多疑——事实上,现在朝廷已有传说,恐怕陛下要疯了。他如今在朝会上,时常反复无常,有时滔滔不绝叱责臣下,有时又懒于言谈,只偶尔独自发笑。”

    没有臣子希望侍奉一个疯子皇帝,而皇帝服食丹药,囚禁亲子,朝令夕改,喜怒无常,仿佛正走向疯的边缘,而这正是太子的机会——大臣们期待一个清醒理智仁慈的皇帝。

    这也是他从中立偏向了太子和公主这边的根本原因。无法交流的皇帝,人人都以无过为功,追求那无为而治,朝廷正向深渊滑落,沉渣泛起,无可救药。

    他看向面前做男子打扮的少女,她持着茶杯长睫垂下,蹙眉深思,静下来深谋之时,这少女正如那位太子一般,美风姿,性沉静,但动起来却又叱咤疆场,骑射入神,这样的女子,竟然只有二十余岁,若是男儿,将会有何等惊人的功业!

    元钧忽然沉声道:“再多疑,也绝不会动葛承宣,他是在试太子。”

    郑长渊道:“四爷如能有办法传话到禁中,最好请太子不要轻举妄动,只管继续沉心供神才好。太傅毕竟是先帝擢拔,这点占田小事,动不了根基。”

    元钧道:“宫中不通消息,太子自然安心求神,只是太傅年高,须得打点一二,不在狱中吃苦才好。”

    郑长渊点头道:“这容易,托人给老太傅子侄送些银钱,加上陛下之意必不是为难,想来诏狱那边也不会为难太傅。”

    元钧却摇头:“一旦下诏狱,政敌则将伺机而动,无事生非,无罪都要编些上去,只迎合帝心,世间无完人,谁不怕?还需尽快生些事,让皇帝注意力从太子身上转移开。”

    他蹙眉冷声:“需得给陛下生些事。”省得一天那点帝王心术只盯着他们姐弟俩使!如今是连累了老太傅,下一步试探将会是什么?沈府?宋府?岂能一直后退,任由帝皇试探出底线和软肋?

    郑长渊道:“容四爷谋略过人,是否已有良计?”

    元钧道:“鸾姬。”

    郑长渊一怔:“鸾姬已远赴海外,郑某确实不知其下落。”

    元钧道:“不需要本人,异色眼瞳的貌美女子,流落在京师祈求贵人托庇,无意间给贵人展露了自己腹语的特长,之后被追杀强掳而去,从此失踪,贵人心有不甘,于是告官……你说,若是皇上知道这事,会怎么想?”之前听说鸾姬一事,他就一直在谋划如何利用,顷刻之间,已谋划周全。

    郑长渊一愣,抚掌道:“妙计!皇上必然猜疑当初那所谓的算命谶言!只不知,这贵人人选当选谁?太过老辣只恐识破,太过年轻又怕皇上不信。”

    元钧淡道:“三皇子一贯风流倜傥,怜香惜玉。”

    郑长渊略一忖度,笑道:“果然是个好人选,再演上一出戏,女子深为忌惮二皇子和骆家的人……只是这戏难演,必要极密,我得需物色这异色双瞳的女子,仓促之间,又要事密,又要机变胆大,恐难找到合适人选。”

    元钧沉吟了一会儿:“不一定异色眼瞳……只需要让三皇子认为是异色眼瞳,我可尝试扮演,只是三皇子从前见过我,须在面容上遮掩一二。”

    郑长渊道:“我有一侍女擅易容,加上化妆和灯烛,应可遮掩过去。”

    元钧微一点头,冷笑了声:“当初骆后的算计导致公主太子这两年步步惊心,如今是该还回去了!”

    郑长渊看少女声音冰冷,仿佛感同身受,有些意外,笑着开解道:“济楚馆是我的产业,听说容四爷于这美食一道颇有心得,尝尝这蒸制的醋酢牛肉看看?这每道菜,都是在下挑选过的特色菜肴。”

    元钧满腹心事,无心在这口舌之欲上,也只是微微点头,拿了筷子随手夹菜,略用过后,便搁筷喝茶,又再次细细与郑长渊筹划细节。

    郑长渊心下微微有些诧异,只觉得此女性格多变,但仍笑着与元钧定下了谋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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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自虚正在丹炉前看着冲霄道长指挥着童儿起炉。

    今日刚好是之前炼的一炉丹要起了,试药的人都已拉到了一旁侧殿,元自虚漠然看着丹炉打开,异香扑鼻,冲霄道长亲手将丹丸端出来放入白瓷碟中,一旁小内侍们已上前捧了丹下去给试药的人服用,剩下的丹封好,写上日期,封回内殿,由侍卫把守,不再允许人接触。

    冲霄道长心里知道,这一炉丹是肯定不成的,心里盘算着下一炉丹要七七四十九天,这丹炼出了,又让人试丹,这时间就更久了,要知道太子也是服丹了许久以后才有效果的……只是时间长了一直被关在宫禁里,也太难熬了,若是一直炼不出,看来自己要被关在宫里。

    他心惊胆战,皇上从前还和他说说也不和他说什么炼丹还虚的玄法,但如今也不说了,之前那些服侍双修的道姑,全都不见了。皇上亲自看着冲霄将新一炉的药饵合起,放入炉中,淡淡道:“再命人多搭几个丹炉起来,每三日烧一炉,如此四十九天后,便是三天开一炉。”

    冲霄道长恭声应了,元自虚别有意味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了。

    他走出天一观,御花园里梅花点点,他问一旁服侍的李东福:“太子今日如何?”

    李东福连忙回道:“太子起身后打了一套太极手健身,只略用了些素菜豆粥,便如常打坐清思,至今未出静室。”

    元自虚道:“太子如今茹素?”

    李东福道:“倒不曾,午膳会用些肉粥,只是偏素偏清淡一些,原本太医也说太子身子亏空虚得紧,宜清淡些。”

    元自虚冷哼了声:“让太医去给太子请个平安脉。”他忽然又道:“葛承宣为太子授业恩师,他下诏狱,太子竟全然不顾?”

    李东福暗自腹诽,若是太子真的管了,皇上不知又是如何猜疑,但面上只字不提,元自虚走了几步又道:“到底是先帝器重之臣,区区占民田,确实问不了罪,无非就是削点爵号罢了。”

    李东福只如钳口的蚌壳,一言不发,元自虚也并不需要人应答,他一边疾步走着,一边冷哼:“难道还真的超脱俗世,无意俗务?呵呵,不过是一场幻梦,一个巧合罢了。”

    他的心中有一团火,只想证明太子的幼稚无知和谬误轻信,他看到冲霄道长的神色,就已知道他没有信心炼出丹,那能出窍的丹丸,只怕是误打误撞,又或者是实现的条件太过严苛,比如元阳未破,比如生死大限。

    他心中隐隐预感到了他修仙道路的无望,古今多少皇帝,都在这求仙问道上铩羽而归。

    但他却仍然还抱着一丝希望,为这虚无缥缈的仙缘。

    难道,真的是太子克自己?他得了仙缘,自己便绝了登仙之路?多疑的帝王每日反复无常,没有注意到朝堂和服侍的人开始畏惧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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