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钧看着唐喜,已迅速理解了这些日子元自虚忽然改变的原因。

    果然,自己一手布下的仙缘诱饵,元自虚定然命人去查了,哪怕再如何将信将疑,他也还是逼着冲霄道长炼丹。

    而面临死亡危险的骗子,自然会铤而走险。

    沈家……作为出过皇后的实权世家,自然也早就已在廷狱里埋下了死士。

    一个因为相信儿子克自己,便极尽全力打压儿子,远嫁亲女,利用亲女的冷酷帝王,刚愎自用,不可一世,他当然会相信能生出仙缘的儿子的自己,必然也是不凡的根骨。

    天子承天命,因此对自己其实是天上的昊天大帝深信不疑,又有什么奇怪呢?

    而在略微引导后,再加上那冲霄道长的丹药……这仙缘,可不就成了?

    丹术中的邪道,他早有听闻,多是些令人谵妄陶然而成瘾的药,或麻木身躯,减轻病痛,或亢扬精神,致幻成瘾,令人以为病痛减轻,成仙在望。譬如五石散、烟草等物,只会减轻一时病痛,神明开朗,体力增强。

    但之后便药量越来越大,饮鸩止渴,服之积累丹毒,最后药石发癫,行尸走肉……

    他那父皇原本就炼过红铅的,当知道自己的亲儿子竟然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仙缘,而这仙缘竟然是因为自己打压,天命补偿而来,他怎会不着急?

    又怎么会不信以为真?

    这只已经昏庸贪婪的巨龙,终于吃下了他放出的香饵。

    元钧看着唐喜公公,又想着,兴许天上还真的有仙缘这回事,否则怎么会让自己有这样一番奇遇?

    他原本安排好了一切,又让沈家按兵不动,低调蛰伏。毕竟多疑的帝王在踏上陷阱之前,仍然会谨慎地排除威胁,而他有的是时间,他比他年轻。沈家必须安安分分一点不能再让皇帝怀疑。

    而容璧,他原本心怀愧疚,希望她尽量能好好养身子,和家人多团聚些日子,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所以这些日子也刻意控制着自己的心神,不让自己再移魂。

    然而却万万没想到,这少女竟误打误撞找到了唐喜。

    还有什么比唐喜这个不引人注目,却早已入局押了自己宝的人更合适下下一子呢?

    元钧看着唐喜,思绪飞速闪动,顷刻之间,数个计谋都在他心中闪念,又不断否决,终于选出了最合适的,他断然道:“唐公公,还请唐公公襄助太子。”

    唐喜面上收起了笑容,从眼前这少女从“唐爷爷”改口到“唐公公”,神色从柔软变成了肃然,仿佛是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要请托于他。他拱手面上也带了些郑重:“请容娘子嘱托。”

    元钧道:“请唐公公想法子与冲霄搭上线。”

    唐喜道:“冲霄此人油滑非常,诡诈多疑,从事的又是要命的营生,恐怕不会轻易交心,也不会轻易信任他人。”

    元钧道:“我有一计。”

    唐喜道:“唐某愿闻其详。”

    元钧徐徐道来,唐喜开始还将信将疑,然而随着元钧说得越来越详细,他面上越来越严肃,神情也越来越认真。心中却已掀起了千钧巨浪,他万万想不到适才还在柔软亲和叫着自己“唐爷爷”的小宫女,一下子变成了谋士一般的人物。

    对朝臣的了解,对政局的精通,对人性的认识,都远远超过了他能想到的。

    这哪里是一个身居在宫中多年的农家贫女,这竟像是个早已浸淫朝堂政事多年,又擅长利用权力,勾引人心的政客,和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一样,抛下一点利益,便可吸引多少人为之争夺!

    元钧讲完后,看唐喜仍然沉思着,起身拱手深深拜下:“我知道唐公公为着昔日皇后些许恩泽,便干冒奇险,襄助太子和公主,实是侠义忠直之人,如今拜托公公,不为旁的,只为朝堂安稳。太子今后,必定还报公公。”

    唐喜已起身并不肯受礼,他之前还觉得容璧只是宫中被掩埋的明珠,同情于她,此刻却已感觉到了这人身上隐隐贵气,他还礼道:“容娘子多礼了,唐喜微贱之身,哪敢称什么侠义忠直,当不起这句。娘子高才,唐老儿之前竟看低了娘子,只视之为凡女。容娘子有如此才华,前途不可限量,难怪公主遣你回京,太子得姑娘襄助,定然早日脱困,一举飞天。”

    元钧还了礼,一旁白缨小声道:“娘子,恐怕容大爷回那铺子见不着姑娘会着急。”

    唐喜忙笑道:“容娘子可还有什么吩咐的?若是之后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写了信,命人送来这里给我的干儿子就行。我会吩咐人的。”

    元钧还礼道:“稍后我会安排人送些银子和一些人手名单过来,供公公驱策。”真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他正愁沈家目标太大不能用,只能蛰伏耐心等着,如今既搭上了唐喜公公,那更好了,玉十二等人都在京城,这些人手交给这位在宫里沉下多年的老太监,定然能有大用。

    唐喜笑道:“好,有劳容娘子。”

    当下两边道别,元钧又在白缨护送下出来,回到了那首饰铺里,他仍然沉浸在思绪中,白缨看他如此只以为容娘子在思虑大事,为免引人怀疑,她便吩咐着那首饰铺的伙计将适才看的龙鳞凤羽对镯,以及她和红缨则一人一只嵌宝素镯,她自己是白水晶宝石,红缨的则是红玛瑙宝石。

    元钧只看着她命伙计打包,伸手拿着那对龙鳞凤羽对镯看了眼,问道:“这一对镯子,应该是还有配对的簪钗项链的吧?”

    伙计笑道:“小娘子慧眼,确实是,这龙鳞凤羽的纹样,咱们今年出了一整套的,凤钗、耳铛、项圈等头面首饰,都是齐备的,小娘子要看看吗?”

    元钧道:“不必看了,都包上吧。”既然喜欢,他便赠她一套头面,若是许了婚,就当是贺她订婚吧。

    白缨有些诧异看了元钧一眼,她随侍容娘子,自然是带了许多资金上京以备使用。但这些日子容娘子从未在自己这里支出银钱。容家兄妹日常支出,都是他们自己支出。从唐喜公公那里出来,容娘子立刻就变成了之前那杀伐果断的容四爷……

    伙计大喜,竟然不问价钱直接要,那可真的是……大财神啊!他屁颠屁颠连忙命其他伙计进去包了那头面,一边却又有些忐忑地解释道:“那头面、项圈、耳铛都用了贵重的工艺,十分细巧,比一般工费要贵上许多,一整套要一万两银子——本店概不赊欠……娘子们可先付了订金,回去命人送银子来,我们会将头面送到贵府上。”

    白缨道:“无妨的,包起吧,我这里有银票,可立兑。”她说完从袖中掏出了一张银票出来,心中暗自庆幸幸好娘子难得出来逛街,红缨提醒她多带了两张银票。

    伙计一看到那张一万的银票,连忙双手接了过去递给了账房,那账房先生看了看,脸上也浮起了笑容:“收到瑞清堂通兑银票一万两。银货两讫。”

    里头果然飞快捧了整套头面出来给两位小姐过目,态度已全然变成了恭恭敬敬,谁能想到这样年少的小娘子,手下如此豪阔,能够一下拿出一万两!

    这边当然赠了名贵的楠木首饰盒,将首饰包好递给白缨,然后外边恰好容毅已经过来,看着她们笑道:“可还要逛逛哪里?东西给我我拿去车上放,妹妹还想逛哪里只管逛去。等过年可要歇上几日的。”

    元钧无心于此,又感觉到身体隐隐沉重不便,伤口也还有些疼痛,只道这姑娘身子尚未大好,且趁着在外边,赶紧回去安排诸事,只道:“先回去吧,我有些疲累了。”

    容毅连忙道:“那我去赶车子过来,妹妹先在这里歇一歇。”说完上来接白缨手里的包裹,拿到手里只感觉到沉甸甸的,心中诧异,妹妹一贯不爱这些首饰,这是买了什么这样沉?

    他利索拿了包裹出去,很快赶了车过来,让元钧和白缨上了车,便赶车回宅院。

    元钧上了车便交代白缨道:“等回去,你去找玉十二他们去与唐喜接头,一切听唐喜吩咐调度。另外,提三万两银子给唐喜使用,让他尽可能满足国师的要求。”

    白缨连忙应:“是。”

    元钧又吩咐:“需要购置什么稀罕药物的,也都买。”

    白缨道:“好,只是玉十二他们全都派出去吗?那娘子不是说想要办个铺子吗?”

    元钧记在了心里:“办个铺子也不需要什么精力,办差的时候一并物色便是了,先过年歇几日,养好身子再说罢。”

    白缨笑道:“也是,既然说只是码头边的吃食铺子,也不费什么神,先把年热热闹闹过了。”

    元钧有些想知道容璧到底许了婚没,试探着问道:“年下节礼都送了吗?”

    白缨诧异:“这京里也没什么认识的人,娘子需要给什么人送节礼吗?”

    元钧道:“郑探花那边……”

    白缨道:“哦,那我回去安排吧……我是看娘子上次拒了婚,想着您是不是要避嫌远着些。既要送节礼,那我安排便是了。”

    元钧心里忽然一松,唇边不觉微微弯起:“不必送了,你说得也对,该避嫌的。”万一送礼过去,郑长渊又误会了,以为还有机会,那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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