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阳公主似乎并没有怎么意外,但也并没有嘲笑他或者如何,只是神情有些惆怅:“当初宋驸马,我还年轻,不想嫁人太早,抻着许久才嫁了。后来他一病去了,我有些后悔,早知如此缘浅,当初早点答应,能多厮守个几年。”

    元钧没想到提到了姐姐的伤心事,有些尴尬,弋阳公主却含笑道:“皇后人选,按理我不该多嘴,只是以如今之势,元郭两家需继续联姻,才好化解这天下分裂之隐患。如今靖北王对女儿爱如宝玉,若是皇后过于平庸,生出的孩子,未必能入他的眼——靖北王与我恐怕很难再有孩子了,倒是弟弟要多生几个皇子,这才有挑选的余地。”

    元钧:“……”

    弋阳公主起来道:“未来究竟如何也没必要过于打算太多,总归是人算不如天算。但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既是仙缘,遇上了,总该珍惜才是,无论成与不成,心诚是第一的。而且,不妨在容家人这边下点功夫。”

    元钧道:“多谢长姐教导。”

    弋阳公主起身道:“我先去处理二妹妹的事,你再考虑考虑吧。”

    弋阳公主走后,御书房里又安静了下来。新君好静,服侍他的仍然是原来宝函宫的旧内侍和宫人,严信等人都在外边小心伺候着根本不敢进来。

    但此刻元钧却感觉到了心难以安定下来。他已得到了他想要的,他告诫自己,不该不知足。

    他站了起来走到一侧的书架上,将那本熟悉的蓝册子拿了出来,慢慢翻开,看着里头最开始那女子写下的字迹。

    她自幼进宫,被换掉了父母亲视为珍璧的名字,在厨房灶台一待就是八年,本来已快能离宫。却因为骆皇后的私心被选到了自己的身边,赏了红丸,又流离到皇姐身边,在死生边界行走,却一直淡定从容接受着自己的人生际遇。

    从来没见她失态,忽然换魂,没有怨天尤人,她总是将身边的日子安排得妥当舒适,她安静地将最坏的日子过成最好的日子,她并不屈从于命运,她也不曾放弃过自己。

    他之前是在册子里感受到对方简单的寥寥几个字里头揣测她的想法,推测她的行为。

    直到她再次被骆皇后强行送入宫内,和他日夜相对,被父皇下旨赐酒,强行圆房。

    她仍然是一副随分从时的样子,上天未曾善待她,她一直被迫卷入他们这些视百姓如蝼蚁的权贵手里,却不见她怨怼,迁怒于自己。而是一直坚守着内心的温和善良,她珍惜每一日的一饭一食,始终平静如初,也不曾对自己这个也是实际上的加害者有怨言,亦又或是畏惧、谄媚。

    她这种如同水一样温和却又包容一切的性格,奇迹般地平复了他心中的暴戾、愤怒、自厌。

    不得不说,赐酒圆房那一夜,他前所未有的暴怒和生气,仿佛逆鳞被触碰,又深深痛恨自己、厌恶自己。

    这也促使他下了最终的决心,毕竟犯上夺位,颠覆了他这么多年所受到的忠孝的教导,不伦,不忠,不孝,但他不打算再忍——无道昏君。

    他终于决意将挡在自己跟前的君父推开,去冒那天下之大不敬。

    元钧感觉到自己的心肝肺都仿佛被自己剖开来细细数着,念头纷杂,心浮气躁,索性起身往书房内室走去。这里已重新被改造过了,和从前他在宝函宫的静室一样,他特意吩咐地挪过来,好让自己时时记得这被幽囚的日子。

    元钧进去盘膝坐下,微微抬头看着观音神像,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摒弃杂念,尽量想着国事、朝事。

    旱灾要抚,水灾要防,税免的话,则赋税、军费又从何而来?朝臣一多半都被元自虚给吓坏了,如今多是中庸自守之臣,观望的多,愿意效力和改革的少,当如何做?

    得提拔一些锐意进取的年轻官员,谁能用?

    这些事这些日子一直萦绕在他心头,此刻再次陷入沉思中。家国大事,他需要忙的太多了,儿女情长,本不该是帝王所恋栈的。

    王道荡荡,无偏无私。

    他深深呼吸着,找回了那从前困囚之时,在疆场上策马御敌之时,曾经的临天下治四海之志。

    “妹妹为什么要见那承恩公府的小姐?”

    元钧倏然睁开眼睛,眼前却是许久不见的容墨。

    他一怔,看容墨关心看着他:“妹妹是没睡好吗?早晨似乎也看到白缨说你这几日胃口不太好的样子。”

    元钧左右看了一眼,看到自己是坐在一张八仙椅上,他开口问道:“白缨呢?”声音柔软,这是……自己竟然又和容璧换了魂?

    容墨道:“不是去厨房了吗?你不是让她做酸汤鸡去了?”

    元钧应了声,容墨却又问他:“承恩公嫡女一向都传说是皇后人选,如今也有人议论说迟迟没有给你下封是因为要等着先封后。这也怪了,就算封了后,那也要行六礼吧?难道皇帝一日不大婚,你就要一直在这里等下去?”

    元钧诧异:“哪里传的这些闲话?”

    容墨道:“哪里都这么说。现在这沈小姐上门,怕不是想要给你个下马威,你不该见她。就连郑探花都提醒我了,说还是该为妹妹至少争取个四妃之一,若能贵妃就更好。他愿意为你,和弋阳公主这边说项。”

    元钧:“……”他勉强道:“并无此事,哥哥不必心忧。”

    容墨忧心忡忡:“大哥不让我和你说,说怕你多想。我倒觉得郑探花所说很有道理,咱们家到底门户低微……”

    元钧有些生气:“哥哥不要再私下揣测帝心,皇上并未以门第视人。”

    容墨看妹妹面上生了愠色,吓到了,连忙道:“好好好不说了,都是哥哥没见识,你别放在心上,爹娘过几日便到了,到时候咱们一家人好生吃饭。对了,听说老二也要回京了,是宋世子那边帮忙调回来的。”

    元钧却早已知道了,这些都是他吩咐人安排的,只点头道:“三哥多操心了。”

    却见红缨在门口回话:“娘娘,承恩公府的沈小姐已在花厅那边喝茶等着您了。”

    元钧问道:“可问了来意?”

    红缨有些诧异,她在这待人接物上并不如何擅长,只直愣愣道:“不是娘娘说承恩公是皇上看重的功臣,不可轻慢了,先请进来吗?”

    元钧有些无语,心道容璧身边还得多安排几个机灵的内侍才好,蔡凡似乎就不错……还有唐喜……只是,她愿意留下吗?

    他心里忖度着,起身道:“好吧我去见见她。”

    沈丹珠今日显然着意打扮过,光辉动人,但元钧心中有事,压根没有注意到这位表妹的衣着打扮,走进来坐在主位上,看沈丹珠上前行礼,让道:“沈小姐免礼请坐,请喝茶。”

    沈丹珠大为诧异,料想不到这位容娘娘竟然真的如此倨傲,进来面不改色,安坐着受了自己的礼。虽然这位容娘娘还未受封,但她确确实实又是如今皇帝的唯一有名分的妃子,自己此刻只是臣子之女,并无诰命在身,因此她真受了这个礼,她还不好指摘对方失礼。

    但今日她原本是想来试探下这位容娘娘的态度,此刻心中咯噔一下,在行礼上就被对方占了便宜去,竟自觉有些露怯,低了对方一等,只能坐了下来,看上面这位容娘娘一身简朴的青裙,素面朝天,未施脂粉,难掩国色之姿,坐在那里自自然然地拿了茶杯喝茶,俨然主人之态。

    她竟在这弋阳公主府,如同主人一般的接见自己,受自己的礼!凭什么?皇帝表哥迟迟没有封她,她就敢如此拿大?

    她心中一股火起后知后觉地窜了上来,元钧却不知道,只问她:“请问沈小姐今日来,是有何事?”

    沈丹珠:“……”

    她笑道:“只是家里园子里牡丹花盛开,尤其是有一株金丝牡丹,是姑母昔日在闺中手植,今年开得特别好。可巧碰上表哥登基,大家都说果然是祥瑞之兆,这必定是太后娘娘在天上护佑皇上呢。听闻容娘娘如今在表姐府上闲住,想来长日无聊,特此来邀请容娘娘过去赏花。”

    元钧蹙眉:“太后昔日并不好种花,牡丹在北地栽植不易,岂会如此耗费人力财力栽种这些非天然之物?要知花应时而开,草木离乡易死,‘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承恩公府为陛下心腹,当为众臣做表率,这样的赏花宴会,不开也罢。”

    沈丹珠霍然起身,勃然作色:“容娘娘也未免太过分了!我好心好意来邀请你赏花,你却含血喷人,阴阳怪气,这样一口奢靡的黑锅直接就扣过来了!”

    元钧愕然,他是发自内心觉得舅舅此刻以什么祥瑞之名开什么赏花宴确实不妥,也就随口说了且将这赏花宴推了再说。心里想着回去后再让严信跑一次给沈安林提个醒,却没想到平日看着温和的表妹竟然直接就当堂翻起脸来。

    他有些诧异:“沈小姐,你失仪了,都是一家人,我是好意提醒,国舅府此刻不宜举祥瑞,以防臣子们以为此为皇上心意,效仿迎合之。”

    沈丹珠脸色越发难看起来:“给你点颜色,你倒蹬鼻子上脸了?你算哪个名儿牌儿上的娘娘?礼部迟迟封诰未下,你也好意思在我跟前摆皇妃的谱?便是皇帝表哥在我跟前,也不会摆天子的架子,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妾,也敢在我沈家跟前说是一家人?”

    元钧:“……”

    外边忽然一声清脆笑声:“好一个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这赏花宴开得好,表妹怎么不给我发个帖子?我也是第一次听说,阿娘还在闺中种了牡丹的,怎么能不去赏一赏呢。”

    沈丹珠脸色微变,起了身:“公主。”在这个公主表姐跟前,她莫名气怯,不由自主看了眼那容良娣,却见那容良娣只是有些意外看了眼弋阳公主,却也并未起身。

    她心中讶异,她竟在弋阳公主跟前,也如此拿大!弋阳公主不是她旧主吗?她究竟是有何依仗?竟如此猖狂?难道……她心中一沉,表哥十分爱重她,她才敢如此傲慢?

    弋阳公主从外边进来,满脸促狭看了元钧一眼,含笑道:“舅舅这些年在家,看来是没怎么教导表妹礼仪了。容娘娘是你嫂子,你就敢大呼小叫在她跟前摆什么架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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