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丹珠是哭着给“容嫂子”行礼道歉后,眼睛红肿地出了弋阳公主的门,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回承恩公府了。

    元钧有些无奈看向自从沈丹珠走后就坐在客厅一侧笑不可遏的长姐:“怎么就回来了?不是说在宫里处理二妹妹的事吗?”

    弋阳公主道:“承恩公府嫡女来要见容娘娘,府上伺候的管家机灵,派人进宫去和我说了声,我想来是知道这个表妹很是有些肤浅的,怕你的心肝宝贝受了委屈,连忙回来。谁知道正好遇上你呢?要知道你过来了,我可就不来了。”

    弋阳公主捂着嘴又笑:“这是怎么这么巧换魂了呢?只是舅舅和安林帮咱们不少,这次没给丹朱面子,恐怕舅舅会多想。不过,什么劳什子牡丹宴,这是暗示她才是正主儿,是动京城的国色,你家小容是旁的花花草草,这点子小心思,也就你没听出来,还真以为是为了什么祥瑞?”

    元钧想了想道:“还得劳烦姐姐回宫去帮帮忙,恐怕她忽然换过去,一个人在宫里危险。”

    弋阳公主道:“你怎么不一起进宫?”

    元钧摇了摇头:“我有些事。”

    弋阳公主唇角微微一翘,但仍然嗔道:“罢了,再帮帮你吧,你这里的事早日安了,我才好早日回靖北去。”

    元钧低声问道:“阿姐……如今大局已定,阿姐您想要回京城不?”

    弋阳公主摇了摇头:“这怎么叫定呢?再说郭恕己难得有个女儿,怎么会放手,难道你让我放了孩子一个人还朝吗?”

    她却知道元钧欲言又止的是什么:“我知道你觉得郭恕己不是良配,确实,他是不如昔日宋驸马体贴多情。但他是枭雄,我元亦晴一生,岂能配庸才?如今又有女儿,在靖北我也算得展所能,与郭恕己竟也算得上是志同道合,如此已足够了。我回到京城,做一个庸庸碌碌的护国长公主,又有什么意思?”

    元钧有些落寞:“都凭长姐所愿。我只是希望长姐能事事如意顺心。”

    弋阳公主含笑:“凡事岂能尽皆如意?女子一生,本就许多不得已,如今凡事都能自主,又有女儿,陛下如今也得登大宝,我这一生已无憾了。”

    她看了眼元钧,哪怕是在容娘子的身体里,元钧和容娘子在她这样知道内情的人眼里,实在太好区分了。

    虽然他们两人的表情都很淡,但容璧是那种在宫里常年规训过低眉顺眼的安静守份,又有着随分从时的恬淡和豁达,眉目间是那种属于隐士的沉静和空灵,因为人生注定太多不得已,大部分时候只能接受并且尽力将自己的日子过好,这样的人会分外守心,不会轻易交付自己的感情,不会轻易将自己的命运交托给男人。

    从某种程度上说,她也是这样的人,只是她出生就是最高贵的帝女,因此比她更张扬。

    元钧却不同,他是冰下的波涛,岩浆下的火焰,他的静默是为了攻击,他的眉目总是郁郁寡欢,眼睛里带着怨恨、愤怒、求而不得,以及骄傲的表面下藏着深深的自厌。

    他厌恶自己的无能,长年累月的囚禁下,他性情有了偏狭,下意识压抑自己的需要,大概觉得自己不配得到想要的东西,哪怕上天已经将最好的赐给了他,他却还在想要推开她,因为他觉得,容娘子和他在一起不会得到快乐。

    她怜惜他这个弟弟,心里深深叹息了一声,问他:“你要想清楚,一个女子一生,若要美满如意,平安喜乐,事事顺意,你觉得容璧若是回家,能如何达到这一点?”

    “她三个哥哥,如今都算有功,你必定要封赏的,他们必定也会娶媳妇,当嫂子们进门了,她这个高贵的做过太子良娣却没有封为宫妃的小姑子,该如何对待?她若是嫁人,又有什么人敢娶一个嫁过当今天子的女子?”

    “就算你赐婚,又能确保那男子一辈子不变心不纳妾吗?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能护持她到什么时候?”

    “若是让她全家还乡,封以爵位,离开京城,那就更难看顾了,要知道内宅里头,能让一个女子受委屈的地方,可就太多了。”

    “而她的三个哥哥,都不是庸才,自然是委以重任,留在京里历练,放在眼皮子底下,来日必成大才,容家也自能兴盛。容家兴,其兴盛的根源又是在女儿身上,怎会不对女儿万般好?”

    她看着元钧脸上渐渐有些恍然,微微一笑,知道这个弟弟只是厌恶自己,觉得自己不配,却没想过在这世道,女子本来可以选择的就不多,以容璧这样的容色,若是被皇家放弃,将要面临的是什么,还未可知,三个兄长固然此刻爱护为了家里牺牲的妹妹,但成亲后有了更亲密的娘子和孩子呢?

    时间是最残酷的,只看父皇当日和母后相爱之时,也未必能想到之后有将最爱的长女远嫁牺牲,将太子幽囚的时候吧?

    弟弟生而高贵,又毕竟太过年轻了,不过是才及冠,哪里知道后宅女子的战场呢?他连沈丹珠来邀请赏牡丹的真意都没体会到,还直愣愣地告诉沈丹珠不该举行宴会,可怜沈丹珠本来是想上门显示高贵主权,却被亲表哥给了个没脸。

    她含蓄提醒:“沈丹珠敢上门来邀请容娘子,自然是觉得自己就是未来的皇后,而这多半也是舅舅和表弟也以为的。你要当断则断,毕竟舅舅和别人不同,拖久了便要生了隔阂。当然,天子也不该为臣下所挟制,你自己把握好度。”

    元钧道:“我明白的,我只是一时未能决断。”若不是有容璧在,哪个女子做皇后都一样,他自然不介意满足舅舅的要求,毕竟选沈家女为后,确实可以更安舅舅和表哥的心。

    他舍不得放手,又恨自己负诺,不敢面对容璧失望的神色,沈家这边却又在他迟疑中误会了。

    他果断道:“请姐姐明日有空去和舅舅婉转致意吧。”

    弋阳公主微微一笑:“也好,太久没见丹朱了,如今看来,确实缺些母仪天下的气度。”

    她起了身道:“我先回宫了,你自便吧。”

    元钧起身相送出门,看着弋阳公主又匆匆登车,心里仍然有些乱,但又觉得身子有些酸软疲惫,他心中有些诧异。难道容璧的身子还是没有恢复好吗?

    他心中那股自厌又升起来,一旁的红缨看他面色不好,体贴道:“娘娘回去用些汤吧,刚才白缨过来说酸汤已做好了,您早晨不是说想喝这个么,我闻着香着呢。”

    元钧确实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便依言回了房内,看白缨果然带着人送了食盒过来,一一打开,果然闻到酸香扑鼻一大碗红艳艳的鸡汤。

    白缨笑着介绍道:“按娘子说的做的,用的酸菜汤煮的嫩鸡和鱼片,加了些鲜笋、菌菇,出锅点了醋,汤果然鲜美得紧。”

    “另外这边是厨房看着您最近口味做的菜,因您总说口渴想喝粥,做的杏酪荷叶粥,这酸渍茴香鲜肉包,也是前日你吃着说好的,厨房今日又做了。”

    “这还有梅子炙鸭,特意去了那油腻味,还有粗盐烤虾,一点油没放。”

    元钧微微点头,先拿了筷子夹了个酸渍茴香包子尝了口,一股浓烈的香气在口中瞬间弥漫开来,混合着独特茴香香气的肉馅微微带着酸味,异常的鲜美。

    吃了那包子后,腹中的饥火仿佛压了些,他又喝了两口粥,看白缨为他夹了汤里的鱼片和鸡肉片出来,便吃了两口,果然滑嫩酸爽,再喝上一口酸汤,味美得很。

    一顿饭吃下来,他只觉得这里的菜样样似乎都比宫里的精致,味道也好上许多,烤鸭确实不腻,糖渍梅子的酸甜味和蜂蜜融合在一起,再加上酥脆的烤鸭皮,令人胃口大开,不知不觉吃了不少。

    他有些诧异,放了筷子,心道难道姐姐这里的做饭厨子,竟是也比宫里强,还是说是容璧指点得好?

    在宝函宫的日子,确实他见过容璧指点人做菜,水几分热,菜要哪一段,酒和醋什么时候放,都有讲究。

    这几日他忙于登基,如今回想起和容璧对坐而食的清净日子,越发觉得难得。

    白缨命内侍收了碗筷下去,却和容璧低声道:“娘娘,我看您这几日,多喜食酸,又容易疲倦,是否该请位太医来给您看看。”

    元钧一怔看向白缨,白缨却以为容璧还要和之前一样推拒,压低了声音:“娘娘!您小月子已经过了一月之期,仍未见信,此为大事!娘娘究竟如何打算?”

    她双膝跪下看向元钧:“娘娘不该任性,那沈小姐都上门扬威来了,娘娘这个时候不争,什么时候争?”

    元钧霍然转头看向她,目光如刀:“你说什么?”

    白缨急声道:“娘娘这些日子眉低眼慢,又喜食酸,食量也比从前多了些,多半是有了小皇子,皇上封妃旨意迟迟不下,娘娘不该任性,请个大夫来看看,就算不是,皇上念着您过去的功劳,给您的位份也不能低了!皇上待您情分不一般,再有了小皇子或者小公主,占了个长字,来日也是个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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