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璧没想到一觉醒起来,她又再次看到了兰老太医,严信亲自带着过来,笑着道:“陛下挂念容娘娘,命老太医过来为娘娘请个平安脉。”

    一旁的白缨满眼担心,容璧倒没有多想,只伸了手腕,兰老太医慈祥斯文,慢慢替她两边都把了脉,才起身告退,出去开方去了。

    容璧起来看白缨过来替她换衣物重新梳了头发,刚想要问问老太医那边看的脉象如何,却见外边严信进来禀报:“娘娘,陛下在外边等您。”

    容璧愕然抬头看向严信:“陛下驾到,如何不提前报知?”

    严信微笑:“皇上微服,说了先让老太医诊个平安脉,不必劳动娘娘出来接驾了。”

    容璧起身,转眼看到一旁的白缨满脸紧张和拘谨,有些奇怪,她走了出去,看到元钧果然坐在那里。

    元钧今日穿着玉色便袍,宽松的袍服削弱了他之前穿了龙袍带来的威严感,但容璧看出他眼角眉梢带着些疲意,他满脸郑重,坐姿却仿佛带了些紧张之意。

    她有些奇怪为何会在皇上威严日重的面上看出紧张来,心中诧异,但还是上前要行礼,元钧已霍然起身过来扶着她:“免礼,卿卿坐吧。”

    他转头命人:“都下去,朕有话要和容卿说。”

    所有人飞快地退了下去,容璧感觉到了一丝严肃,但皇帝待她又极温和,扶着她坐下:“你做好。”

    他看向容璧,神情里带了严肃:“之前,朕与长姐,都曾许诺过,等大事了了,便放你归乡。”

    容璧低声道:“谢皇上和长公主恩典,我父母听说已在进京的路上,大哥、三哥如今都有朝廷官职,二哥也正在被调来京城,我们全家很快就能在京城团聚。”

    元钧坐在她对面,看着她神情郑重:“朕知道你一向不争,也知道你对未来对家人都有打算。但朕还是想问问你:如今,朕心慕于你,想封你为后,不知卿卿意下如何?”

    容璧震惊抬起脸来,看向元钧,元钧郑重其事,一向冷峻漆黑的眼眸此刻万分专注盯着她,仿佛有什么被封印着的东西在涌动着:“朕与卿卿互为半身,经年累月,同喜同悲,如今难以割舍,朕希望能留住卿卿,卿卿家人都在京城,随时可召他们入宫,或者微服出宫团聚……”

    他来之前明明已想了许多,此刻却发现还是没有准备好,他憎恨这一刻自己的口拙,却只能盯着容璧。

    容璧开始是诧异,然后慢慢面容变得平和起来,元钧心里却微微沉了下去,容璧低声道:“陛下,我曾随同公主出征,在最危急的时候,公主为诱饵,宁愿冒险守城,为前锋分兵,也不肯弃城而逃,诈死逃生。陛下和我互换后,亦未选择苟且偷生,而是为国为民,为大义而战。”

    “公主和陛下,都是心怀天下,心怀大义之人,容璧一向是佩服的。蜉蝣朝生暮死,却也知青云之志。”

    “但正为如此,陛下的心里,装了太多的东西,天下、国家、子民、朝臣,一个小小的容璧,一无所长,不过是运气助了陛下。”

    “陛下一箭破四象阵,文武双全,擅谋决断,容璧除了孑然一身,并无什么可以让一个帝王垂爱的。”

    “陛下若是因为这换魂之事,便要以皇后之位相酬,其实陛下给容家的封赏已足矣,陛下若是担心之后还会换魂,我可说服家人长居京中。”

    “容璧身为乡下农女,并无母仪天下之气度,宫务繁琐,权利阴谋也太过劳心,容璧恐怕无法胜任国母之重任,还请陛下另挑人选。”

    容璧看着眼前的年轻的皇帝眼眸暗沉沉的,面上原本那点郑重和激动带来的光泽仿佛立刻消沉了下去,她竟然在拒绝一个皇帝,但此刻她却意识到皇帝比她小三岁,他似乎早已意识到他会被拒绝,但他还是抿紧了嘴唇,微微蹙起眉头,又还是松开来。

    他感觉到心头犹如被什么揉捏着,沉闷酸涩的钝痛清晰缓慢升起,那是绝大的失落和灰心,他却仍然以一直以来保持着的皇家姿态镇定道:

    “朕不是因为换魂就要以皇后之位为酬,朕只是心慕你,宝函宫中相濡以沫,日久生情,朕心慕卿卿已久。”

    “如卿所说,朝廷确实有许多重要之事。父皇迷恋道教方术,朝中不少官员以祈禳祓除、烧炼术等以丹法秘书获幸,宠遇不衰,身居高职。而这些年下来,国库空虚,灾年连连,庸官横行,又有戎蛮南北时时作乱,海寇也经常滋扰我朝,国力日渐衰微。”

    “靖北王虽然如今和姐姐情好,暂时臣服,却也未必能保未来不生变。而朝中也拿不出钱整备更强大的军队。”

    他凝视着容璧犹如清水一般的双眸,眼神专注温存,甚至带了点虔诚:“朕接手了一个烂摊子,但从未想过拒绝这份责任,如今天下刚刚到朕肩上,朕不敢说朕视天下黎民重于儿女情长。然而朕这几日思前想后,终究无法决断,朕既想要这天下,又想要回宫之时,有一情笃之人与我对坐而食,享受一分属于平头百姓的岁月静好。”

    “朕知道,过去岁月亦是烦劳卿卿太多,卿卿很难相信朕确实心属于卿一人,但朕可许诺,若卿卿为后,朕六宫将不再纳妃,朕所有皇子皇女,都将为卿卿一人所育。朕愿只与你一人相守,白首之约永不负,生同衾死共陵。”

    “只愿卿卿给朕一个机会。”

    他看着容璧,忽然目光移开,似乎不敢看容璧清澈如水的目光,他不想再次听到容璧的拒绝,尽量平静道:“卿卿可以不必急着回答,再考虑几日——或者和家人商议也可,朕在宫里等你。”

    他知道自己的卑劣,无论是和家人商议,还是容璧将发现自己身体的有异,她大概最后都只会接受。但这一刻他明白自己确实不想再次听到拒绝。

    他起了身大步走向门口,他怕他后悔。

    然而在他走到房门时,容璧开口了:“陛下,我愿意。”

    他站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猝然转过头看向容璧,容璧看着他,眼神还是那么平静。

    这是傍晚,整个公主府都异常安静,屋后房间内隐隐传来几声猫叫,再远一点是院子里因为天气转热,开始有了绵长悠缓的蝉的叫声。

    容璧站在那里,只穿着简单的蓝裙,目光纯净清澈,与她对视,整个人的魂灵都仿佛要深深陷入到那泓温柔至极的水里去,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他知道他贪恋这点静好,只有在这个女子身边,会自然而然被她的从容感染,岁月恬然,万物安静。

    他像横冲直撞的烈火,遇到了这样水一样的女子。

    容璧看着天子转头看着她,不知道又在想什么,那样冷静镇定、杀伐决断的人,此刻看着她却好似有些口拙。

    她有些羞涩,但仍然缓缓解释:“陛下冰清玉粹,含霜履雪,容璧也心慕陛下许久,然而燕雀不敢肖想雄鹰为自己停留。但如今陛下愿意许以一生一世之重诺,容璧怎可因胆怯而拒之。”

    “容璧愿为陛下分忧,勉力为之,只望天下太平,四海富饶,百姓安乐。”

    元钧忽然回过头来,几步走到了容璧跟前,伸手将容璧拥入怀中,低头吻上了她微微张开的唇。

    这是他想了许久的事情,她不知道她这样看着人的时候,有多么迷人。过去他以光风霁月将那些热望压抑下去,如今得到了准许的他,被这难以抑制的想要触碰和拥抱的热望冲撞得几乎要失去理智。

    然而再吻下去,他就很难再做一个正人君子了,但容璧如今的身子,不适合。

    他松开容璧柔软的身躯,低头看着她被吻得嫣红的唇,这才说出了真相:“兰老太医适才为你诊脉,你已有孕。”

    容璧睁大眼睛,忽然反应过来:“是白缨……她这几日好像是说过我的月信迟迟不至,我想着也可能是换了住处的原因。”

    元钧低声道:“不必责怪她,我偶然换魂过来,正好遇上沈家表妹过来邀请你去看花,白缨提醒我说,你月信不至,又喜酸好困,恐怕是有孕了。”

    容璧脸上微微错愕:“所以陛下您……”

    元钧断然道:“朕封你为后,不是为了孩子,朕没有让兰太医和你说,而是先和你表明心迹,亦是希望你在不知道有孕的时候,真正说出心里的心意。”

    “朕……不想负了你——若是你确实不想留在宫里……朕……朕自然也还是会尊重你的意思……”

    他越说越难过,容璧握住他的手,温和道:“陛下,我愿意的——不是为了孩子。”

    元钧低下头:“封后的诏书立刻就能下,但朕想给你一个正式的皇后册封礼,上一次为良娣,抬入宫中,太过潦草。朕内心歉疚,这一次你父母进京,家人俱在。朕封赏容家,再派出皇家使臣持节奉册宝,行六礼。”

    “朕要你穿着皇后礼服,堂堂正正声势浩大从宫门中门入宫,要文武百官迎候,庙见合卺,俱要行全,要你接受内外命妇朝贺礼,在全天下昭告你是朕的皇后。”

    他握着容璧的手,想起那一个潦草的合卺礼,低声道:“朕要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在万千荣光中诞生。”

    容璧看出了皇上的补偿之意,轻声道:“我亦愿与陛下厮守一生,白首同归。”

    二人相视一笑,只觉得此刻心心相印,灵魂相契,竟无需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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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记:

    “武宗,名钧,中宗长子,母淳宣皇后沈氏。幼聪敏好学,中宗元年春,立为皇太子,性沉静,有文武才,深沉有大略。初,中宗好道,信骆后谗,见疑太子,幽武宗于函宫。武宗于函宫中亲辟瓜圃,手植菜蔬,耕读度日,寒暑不辍,宠辱不惊,数年如一日,中宗遂不疑。承平三十年,骆后欲危太子,事觉,中宗大怒,直出中旨废后。后中宗修道有悟,欲求长生,郊庙不亲,不问朝事,遂传位于武宗,隐于道观修道,十年后崩。武宗入践大统,勤政廉俭,选用良材,革弊兴利,清汰冗滥,天下欣欣,四海承平,巍巍乎盛矣。”

    ——《武宗实录》

    “武宗懿宁皇后容氏,精韬略,擅射御,好书史,风神娴雅,姿容冠绝。后初为弋阳大长公主婢,随嫁靖北,尝亲率师逆击蛮兵,获大胜,有战功,奉旨入东宫为侧妃。帝宠遇甚厚,赐名璧。及中宗传位,武宗御极,容后正位中宫,宠幸殊特。武宗平生无别幸,与后相得甚欢,伉俪情深,始终不渝。”

    ——《容后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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