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堂

    沈听宜将自己在延清殿的事情说给沈媛熙听。

    “妾身身子受不住,昏睡了一日。”她低着头,慢慢道,“陛下说,是娘娘在他面前说了妾身的许多事情,也是顾及娘娘的面子,才叫妾身侍寝,让妾身凡事以娘娘为先,不可生了不该有的念头。”

    沈媛熙蓦地舒展开双眉,压抑着情绪,将信将疑:“陛下当真这样与你说?”

    沈听宜脸不红心不跳地编造道:“是,妾身知晓,陛下当初是看在娘娘的面子上才叫妾身入宫的。如今,妾身得宠,也是因为陛下怜惜娘娘的缘故。”

    “庆嫔有孕,陛下并没有多少欢喜,只是遗憾没有与娘娘生下一位皇子。”她顿了顿,语气里充满了暗示,“陛下心里想着与娘娘生下的皇子。娘娘是庆阳大长公主的外甥女,身上也流淌着皇室血脉,若能与陛下诞下一名皇子,该是多么尊贵。”

    沈媛熙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怔怔地道:“听宜,陛下他……从来没有与我说过这些话,我还以为他并不期待我们的孩子。”

    她陷入自己的情绪之中:“当初,我若能再小心一些,那个孩子就不会离开了。若是个皇子,随了陛下的模样,我日日看着该多欢喜啊,若是公主……”

    沈听宜静静听着她的遗憾。

    须臾,沈媛熙缓过神,吁出一口气 :“只是,本宫如今还在调养身子,不易有孕。”

    沈听宜低声道:“娘娘慢慢调理,总会有孕的。”

    说到这里,沈媛熙话音一转:“皇后将乔医女送到你身边,可不怀好意,你自己当心着,不要着了道。”

    “是,妾身明白。”沈听宜手指交扣在一起,“娘娘,妾身如今已经侍寝过了,是否不用再……”

    沈媛熙眉心一皱,轻斥道:“听宜,本宫不宜有孕,你却可以,本宫如何教你的?你分明没有将本宫的话记在心上。你给本宫记着,陛下的恩宠,你必须去争,你不争,本宫也有法子叫你争!你可明白?”

    她冷笑道:“本宫断断不会让后宫再出一个邱氏。”

    沈听宜低不可闻地应了:“妾身只是不愿与娘娘争圣宠,让娘娘伤心。”

    沈媛熙脸上有一瞬的怔愣。

    沈听宜又道:“妾身也不想夹在陛下与娘娘中间,惹了陛下不痛快,也让娘娘对妾身心生嫌隙。”

    沈媛熙的心被人揪了似的疼,干巴巴地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是本宫让你去争宠,怎么会责怪你?后宫嫔妃那样多,陛下总会有宠爱之人,既然如此,本宫宁愿陛下宠幸的那个人是你,而非旁人。”

    沈听宜望着她。

    沈媛熙,这个圣宠,可是你叫我去争的,但愿来日,你不会后悔今日所言。

    她配合着沈媛熙,张着嘴愣了好一会儿,道:“是,妾身明白了。”

    *

    沈听宜回到临芳馆时,却意外看到了门外的圣驾。

    孟问槐见着她,眼前一亮:“昭嫔主子,您可回来了,陛下已经足足等您一柱香了。”

    沈听宜故作羞涩地一笑:“劳孟总管告知。”

    闻褚正站在院子里观赏着水缸里的残荷,穿着一身靛蓝色长袍,愈发衬出他的威严贵气。

    沈听宜走近,语气轻快:“妾身恭请陛下圣安。陛下今日怎么来看妾身了?”

    闻褚转过身,“就想来看看你。”

    沈听宜垂眸一笑:“妾身脸皮薄,陛下可别戏弄妾身。”

    “昭嫔可别冤枉了朕,朕这话当说的真心实意。”

    闻褚牵起她的手,状似无意地问:“如何?”

    沈听宜站到他身旁,听出他的意思,笑得温柔:“荣妃娘娘说让妾身好好伺候陛下,新人将入宫,陛下莫要忘了旧人。”

    “朕岂是喜新厌旧之人?”闻褚挑眉,微微一笑:“昭嫔,你可莫要辜负荣妃对你的期望。”

    沈听宜颔首:“是,妾身明白,也望陛下怜惜妾身。”

    闻褚朗声一笑。

    半晌后,他说明来意:“雨后的莲花格外鲜艳,那莲子的味道也甚是清甜,朕今日来找你,便是想带你去泛舟赏莲。”

    沈听宜心中微惊,脱口而出:“陛下,可是宫里岳宝林中毒身亡,贞妃娘娘又受了惊……”

    闻褚却笑:“昭嫔这话,又与朕带你泛舟赏莲有何干系?”

    他的眼里明明含着笑意,说出来的话却令人心寒。

    都说他最是宠爱贞妃,可贞妃在他眼里又算什么?他仿佛一点也没在意贞妃和她肚子里的子嗣。

    沈听宜压下心里的不适,指着身上的裙子,巧笑嫣然:“陛下既然要带妾身去泛舟,可否容妾身进屋换一身衣裳?”

    闻褚打量了一番,点头:“先前朕让人给你裁了一件宋锦①的宫装,倒是可以试一试。”

    “陛下说的是,宋锦轻薄,适合夏日上身。”

    “去吧,朕在这里等你。”

    沈听宜欠身退下,回到屋子里,吩咐汝絮去给闻褚奉茶,又唤来知月替她更衣。

    能在帝王面前露个脸,汝絮自然是愿意的。

    知月心中有些不平:“主子何必给她这个脸面?”

    沈听宜笑道:“我这是故意支走她,让你进来是有事吩咐。”

    知月忙凑近问:“主子有什么事要吩咐奴婢?”

    沈听宜附耳,小声道:“你且将陛下要带我去泛舟赏莲的消息传给恪容华,再替我向她说几句话。”

    她将那几句话说完,细细叮嘱:“恪容华若问你,你便说,信与不信,全在于她。旁的,不必多言。”

    知月蹙眉:“主子这是何意?难不成要让恪容华打扰主子与陛下的独处?”

    沈听宜故作神秘:“知月,你且按照我的话去做就是了,你放心,我总不会叫自己吃亏的。”

    知月这才松了眉头,“奴婢明白,主子心里有数就行。”

    沈听宜换上了一件水绿色交领襦裙,鬓间插了一支昙花玉簪。

    这一身,更衬她高挑清瘦,风姿雅韵。

    闻褚定定地瞧着她,眸子里的情绪转瞬即逝,提步上来牵起她的手,微微低头,呼吸微重:“听宜这一身与朕倒是很相配。”

    沈听宜仰头看他,眼中含笑:“妾身特意选的,不想被陛下瞧出来了。”

    闻褚替她拢了拢鬓间的碎发,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她的脸颊,动作和嗓音都格外轻柔:“听宜的眼光很不错,只是朕本欲去赏莲,如今见到你,倒没了心思。那满湖的莲花,也抵不过朕的昭嫔一人。”

    “陛下!”沈听宜恼羞,“妾身蒲柳之姿,哪里称得上陛下这般夸赞?更何况,那满湖都是名贵的莲花,妾身顶多只能算是其中一株罢了。”

    就如同,他有后宫佳丽三千,而她只是其中一位。

    闻褚笑意渐淡,目光落到那支昙花簪子上,“怎么戴了一支昙花簪子?听宜喜欢昙花?”

    沈听宜抚过那昙花,慢慢来道:“昙花一现可倾城②。陛下,昙花虽只绽放刹那,可一旦绽放,便甚为壮丽,让人难以忘怀。妾身以为,做人哪怕不能如旁的花开的热烈、开的长久,却也要像昙花一样,给人心里留下一丝痕迹。”

    “美人一顾可倾国③。”闻褚念出下半句诗,意味深长地凝视着她,“昭嫔这是在以花喻人。”

    沈听宜也望着他,眸光潋滟,“是,妾身若能在陛下心中留下如昙花绽放般的记忆,便也无憾此生了。”

    闻褚心念闪动间,沈听宜换了个握手的姿势,轻轻地、慢慢地,换成了十指紧扣的样子。

    闻褚几乎是纵容她这个可以称为大胆的举动。

    她睫毛微颤,神色如常:“陛下以为,妾身可以做到吗?”

    她在一点点试探他的心意。

    闻褚说不上来此时的感受,只觉得心头微痒,心跳加速。

    他还未答,她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盈盈注视着他的眼睛,求一个答案。

    闻褚的喉咙动了动,不自在地道:“朕是帝王,怎么满足不了你这个小心愿?”

    他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却给了她一个更重的承诺。

    “只是昙花美则美矣,朕却不想昭嫔如昙花一样。”他淡淡道,“以后莫要戴这个簪子了,朕回头送你一个更好的簪子。”

    他略略思索:“只道花无十日红,此花无日不春风④。月季可以四季开花,昭嫔亦能如此花,与朕长久相伴。”

    沈听宜眨了眨眼,眼眸流转,又是慌乱又是惊喜:“陛下君无戏言。”

    闻褚笑道:“朕一言九鼎。”

    他们依偎着,交谈声并不大,左右的宫人也只能断断续续听到几个字。汝絮立在后面,只见是帝王主动牵起了沈听宜的手,帝妃相处时,她也不敢多看,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因而,她没发现后面是沈听宜主动与帝王十指紧握。

    然而,孟问槐却将这一幕纳入眼底,心里的那些疑惑,也逐渐有了解开的思路。

    这一次,沈听宜没有拒绝闻褚的相邀,坐上了帝王的步辇。

    汝絮与孟问槐一左一右在步辇旁走着,心思却各异。

    昭嫔与帝王共乘一辇,这消息足以震动所有后妃。毕竟,在此之前,并无嫔妃有此殊荣。

    孟问槐悄悄瞥过沈听宜,不由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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