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临芳馆到莲花湖畔边不过半柱香,消息却传遍了行宫。

    各宫反应如何,沈听宜没有心思去想,眼下,她被闻褚扶着上了早已准备好的、停靠在湖畔边的舟上。

    舟并不小,舟内约莫能容纳数十人,船尾站着一排侍卫,宫女太监得以进入侍奉左右。

    舟上的案几上摆着几碟子精致的糕点和一套青色的茶器。

    沈听宜见他撩开袍子,席地而坐,不由问:“陛下,是要在这里泡茶吗?”

    闻褚点头:“叫你来尝一尝朕的手艺。”

    沈听宜惊道:“陛下要给妾身泡茶?这如何使得?”

    却不是担忧闻褚的手艺,只是她从未见过他纡尊降贵的姿态。

    孟问槐适时道:“昭嫔请放心,陛下泡出来的茶,太后尝了也是称赞不已的。”

    皇太后是他的母后,这话里掺了多少宠溺暂且不提。

    他笑着继续解释:“昭嫔在调养身子,陛下问过御医,特意选了这个性温的祁门红茶①。”

    沈听宜看着闻褚,倍受感动:“妾身何德何能得陛下如此厚爱?”

    闻褚听罢,扬了扬眉,黑沉的眸子直直望向她:“朕觉得你担得起,你等着好好品尝就是。”

    他泡茶的动作行云流水,从温杯开始,接着投茶、润茶、冲茶、出汤。

    沈听宜目不转睛地看完了泡茶的步骤。

    最后,闻褚将茶分好,将茶杯推到她眼前,茶的气味香甜,汤色红亮。

    沈听宜轻嗅了两口,微微抿了抿,开始夸赞:“陛下手艺精湛,甚过妾身从前饮过的所有茶水。”

    她垂着眸,认真地品味着,声线轻软,比红茶还要清甜,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她说出来的话。

    闻褚大笑。

    正笑着,他无意往外一瞥,忽然收了声。

    沈听宜循着他的目光望去,辨认出来那人身份:“陛下,是贺淑仪。”

    贺淑仪一袭藕粉色的宫装,置身于莲花之中,裙摆随风飘动,她微微弯腰,又采摘了一张莲叶捧在手上,莲花与莲叶的掩映下,她的气质更显清冷出尘。

    沈听宜脸上笑意不减:“陛下,既然遇见了,可邀请淑仪娘娘一同来赏莲?”

    闻褚抿了一口红茶,淡声道:“不必了。”

    那边,贺淑仪经过宫女提醒,发现了帝王和沈听宜,着人将小舟摇摆靠近。

    她体态婀娜,盈盈一拜:“妾身给陛下请安。”

    沈听宜正准备起身行礼,却被闻褚按住了胳膊,道:“舟上不稳,贺淑仪不必多礼。”

    贺淑仪嘴角带着笑意,瞥了眼沈听宜,朝闻褚解释道:“妾身在此采莲,不想惊扰了圣驾,还请陛下恕罪。”

    两条船靠的不近,无人划桨,水面逐渐平静下来,天光和云影一起映入了湖面。

    闻褚对她的话不置一词,只是问:“贺淑仪喜欢荷花?”

    沈听宜却听出来他语气里的平淡和试探。

    “荷花是花中君子,妾身欣赏不已。”贺淑仪弯唇一笑,语气怀念,“家中有一位阿姐喜欢,时常带着妾身采莲,如今妾身看见荷花,便想到了阿姐。”

    闻褚闻言,轻笑了一声:“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②贺淑仪既然喜欢荷花,便也该学一学荷花高洁、高尚的品质。”

    他的语气里似乎有着淡淡的嘲讽,贺淑仪听着,虽觉奇怪,却也没多想,低头应是:“陛下说的是。”

    闻褚话音一转:“孟问槐,传朕口谕,贺淑仪久侍宫闱,持躬端肃,着赐‘莲’为号。”

    孟问槐迅速抬头看了眼贺淑仪,不,是莲淑仪,躬身道:“是,奴才遵旨。”

    莲淑仪愣了一会儿,诧异开口:“陛下,妾身……”

    沈听宜轻轻放下茶盏,朝她祝贺:“妾身恭喜莲淑仪。”

    闻褚搭在案几上的手轻点了两下,语调云淡风轻:“莲淑仪是觉得自己担不起这个封号,还是并不满足于此?”

    莲淑仪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不安,然而帝王口谕已下,她必须谢恩:“妾身多谢陛下赐号。”

    闻褚摆了摆手,吩咐:“朕有些乏了,划回去吧。”

    “恭送陛下。”

    莲淑仪的声音很快消散在荡漾的水声中。

    沈听宜看着闻褚平静地神情,心里那股奇怪的感觉更深了。

    她笑吟吟道:“原先,妾身还在想,淑仪娘娘位尊从二品为何却没有赐号,原来陛下是想给淑仪娘娘一个有意义的封号,古往今来,历朝历代,仿佛没有以‘莲’字为号的嫔妃呢,可见陛下是花心思了。”

    闻褚扯唇,对于沈听宜到话不作评价。原本,他也没打算给贺氏赐号,今日他突发奇想,随口一说罢了。后妃的封号大多寓意吉祥,这“莲”一字原也没甚寓意,一般不会出现在封号当中。

    他淡淡“嗯”了一声,只当默认了沈听宜的这一番解释。

    周遭宫人也相信了沈听宜所说——陛下为了给贺淑仪赐号,花了好大的心思。

    原路返回的速度比来时更快,闻褚闭着眸子,似在假寐,沈听宜也没出声打扰他,默默饮了几盏红茶。

    小船停靠在岸边以后,闻褚扶着她走下来。

    “当心脚下。”

    沈听宜察觉他的情绪似有缓和,便笑着调侃道:“有陛下在,妾身难道还会摔倒不成?”

    闻褚摇一摇头。

    正说着,不远处传来一阵声响,有孩子嬉笑的声音,也有女子交谈声。

    “大公主这般活泼,真是让妾身羡慕。”恪容华深深叹了口气,“琛儿这几日病情反复,妾身真是日夜惶恐。”

    “嘉熙生性活泼,嘉桐性子却文静些,我也头疼不已,明明都是我亲生的,怎么姐妹俩性情差异这般大?先前嘉熙受了寒,我哪日不提心吊胆的?日夜睡不着,生怕一眨眼……”许贵嫔半是感叹半是安慰,“都是做母亲的,我能理解恪妹妹的感受,不过,我瞧着大皇子今日倒是好多了,与往常无异,只是恪妹妹的气色太差了些。”

    恪容华望着与大公主一起玩闹的大皇子,眼眶一红,掩面道:“不瞒许姐姐,妾身心中不安,时常梦到琛儿离开妾身,唤旁人‘母妃’。妾身自知身份低微,如今得陛下开恩抚养琛儿,本不该再奢求什么。琛儿不止是妾身的孩子,也是陛下长子,日后,他总不能被妾身这个生母所拖累。”

    许贵嫔微顿,肃声道:“皇后只说陛下有意为大皇子寻找养母,这事情还未定呢,就算大皇子日后有了养母,你是他的生身母亲,他难道还能不叫你一声母妃?”

    “话虽如此,可妾身仍是不舍。”恪容华面色发白,轻声哽咽,“不知许姐姐可曾听过一句俗话?”

    许贵嫔见她这副可怜模样,也有些不忍:“什么话?”

    恪容华缓缓道:“生育之恩大于人,养育之恩大于天。③”

    “你疯了?”许贵嫔听完,立即喊道:“这话你也敢说出口?若是叫旁人听去了……”

    恪容华低头,显得格外脆弱:“许姐姐,妾身当你是姐姐,才与你说这句话的,若是换作旁人,妾身必不会说出口。”

    “妾身与许姐姐在府里便是一个院子,入宫后又都曾为陛下诞下皇嗣,妾身以为,许姐姐与妾身的情分是旁人所不能相论。”

    许贵嫔听她提及往事,终是长叹了一声:“你既唤我一声姐姐,我亦将你当成妹妹,只是,婕妤之位以下不能抚养皇嗣,这是宫中规矩,我以贵嫔之位抚养两位公主,已经是陛下隆恩。何况,公主本就不比皇子的身份尊贵,大皇子又是陛下长子,陛下定将他予以众望,即便日后有了更多的皇子,我想,大皇子之于陛下也是不同的。”

    “陛下若为大皇子选养母,皇后之下,便是荣妃、贞妃和明妃,三位娘娘之中,又以荣妃为首,如此想来,恐怕……”

    皇后所抚养的皇嗣,那都是占了嫡出的身份,若是公主还好,可若是抚养了一位皇子,待亲生子出来,岂不徒增烦恼?因而,历朝历代,皇后都不会抚养庶出的皇子,除非,皇后一直无所出,可不论是亲子还是其余皇子上位,皇后都是名正言顺的太后。

    新皇帝若以庶子之身登基,嫡母与生母皆在世,则嫡母尊为皇太后,而生母尊为皇太妃,倘若嫡母或生母有一方不在世,那生母才可尊为皇太后。④

    恪容华掩面而泣道:“荣妃娘娘出身尊贵,又是妃位娘娘,琛儿若是有这个养母,必然比待在妾身身边要强。”

    她虽这样说,可许贵嫔清楚,这不过是她故作坚强的话语。

    大皇子长大以后,少不得封个亲王位,而帝王驾崩,生育子嗣的嫔妃,若得开恩,玉牒上记录的生母便可以被接出宫颐养天年,只有上玉牒的,才是被皇家认可的生母。即便,他的生母另有其人,甚至在世,也不能被接出宫。⑤

    这也是恪容华所担忧的:养母,并不是说说而已,那是要更改皇室玉牒的,让她平白失去一个孩子。可若非如此,谁想抚养一个毫无价值的异腹子呢?

    二者不可兼得。

    恪容华不知此时帝王是否在暗中观察,只是这出戏已经唱到这里,停不下来了。

    她只知晓,她必不能叫自己的孩子更改玉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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