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媛熙落在了最后,她攥着绯袖的手,脸上却毫无表情,说出的话也只有绯袖听得见:“你瞧见陛下脸上的慌张了吗?”

    她冷冷一笑,疑心道:“绯袖,你说陛下这样待她,到底是看重本宫,还是看重她呢?”

    绯袖低着头,没有言语。

    ……

    昭阳宫里,当值的太医都拿着药箱匆匆赶来,气都没喘匀:“微臣给陛下请安。”

    闻褚摆手,神色焦急,“不必多礼,昭嫔方才忽然昏倒,快来给昭嫔看看。”

    “是。”

    为首的太医也顾不上擦汗了,赶紧上前,拿出丝帕轻轻搭在沈听宜的手腕上,微微凝神。

    太医把脉时,闻褚就静静地搂着沈听宜。

    她绵软的身子倚靠在他怀中,双眸紧闭,面容恬静,不像是昏迷,而像是睡着了一样。

    闻褚不敢动弹,屏气注视着太医。

    皇后入殿时,便到这一幕,她慢慢走到闻褚身旁,没出声打扰。

    刘义忠在殿外拦住了沈媛熙等人:“皇上口谕,请各位主子在正殿稍等片刻。”

    沈媛熙眉尖一蹙:“连本宫也不得进去?”

    刘义忠摇头,只道:“荣妃娘娘恕罪。”

    沈媛熙也不能硬闯,只得坐上了正殿内的椅子。

    昭阳宫没有主位,沈听宜住的是偏殿,因而正殿虽有宫人打扫,一应摆件也算齐全,但到底无人管理,这时候,连上茶的宫人也没有。

    把脉的太医是太医院正五品同知,名唤丁实逸。

    号脉片刻,他忽然皱起了眉头,面露难色。

    闻褚心里一紧,自然而然地问出口:“昭嫔如何?”

    丁实逸拱手,颤声道:“回陛下,昭嫔这是中毒了。”

    话音落地,殿内一时之间静的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又是中毒。

    闻褚脸色陡然一变:“什么毒?”

    丁实逸回道:“是马蹄莲。”

    好在不是草乌。

    闻褚和皇后神色俱是一松。

    丁实逸又道:“可是如今已经八月,马蹄莲花在六月份便开始凋谢,微臣以为,昭嫔恐怕早已中毒,只是先前毒下的太少,以至于没有察觉,今日的量遽然加大,这才导致了昭嫔的昏迷。”

    听到这里,闻褚心下一沉。

    早已中毒。

    这四个字开始盘旋在他的脑海里,挥散不去。

    皇后也是愕然不已:“这……昭嫔才入宫四个月,怎么会有人给她下毒?”

    而且,昭嫔承宠之时是七月,行宫那会儿。岂不是意味着,六月份在宫里,她就被人下了毒。

    谁有这样的能耐和胆子?

    丁实逸思量片刻,继续道:“微臣斗胆一问,昭嫔近日可有嗜睡、头晕或是厌食之症?”

    闻褚蓦然想到那天,她说她近来嗜睡,连用膳时辰都错过了,还笑说怕不是有孕了——

    当时他只当她随口一说,并没有深想,也不想将他一次没给她留一事告知她,便随意糊弄了过去。

    “确实有嗜睡之症,昭嫔苦夏,这些日子也很吃的极少,朕当她没胃口,没想到竟是中了毒!”

    闻褚咬紧牙关,手指轻轻发颤。

    谁能想到啊,竟是中毒!

    他看向皇后,眼睛微微眯起,质问道:“昭嫔身边不是有皇后派的医女吗?怎么,那位医女一点也没发现?”

    陛下竟然疑心她?

    皇后身子猛然一颤,忙道:“陛下,妾身……这,不如叫乔医女进来一问?”

    闻褚看着她,眼底一片晦暗。

    皇后僵着身子,手心甚至开始发凉。

    乔颂声很快走进来请安:“微臣给陛下和殿下请安。”

    皇后低头望着她,眼神锐利,声音凛冽:“乔医女,昭嫔中毒一事,你可知晓?”

    乔颂声身心一震,连忙请罪:“启禀陛下和殿下,微臣从未发现昭嫔体内有毒。”

    闻褚寒声道:“你不知晓?你日日跟着昭嫔,竟一丝一毫也未曾察觉?”

    乔颂声诚惶诚恐,垂着目光请罪:“回陛下,是微臣失职,微臣有罪。”

    闻褚攒着眉,暗暗沉思:丁实逸也说毒下的少,不止是乔颂声给沈听宜号过脉,先前在马车上,章院使也给她号过脉象。

    总不至于,章院使查不出来的,还指望她能发现吧?而且沈听宜侍寝过后,今微也曾接触过她。

    这样想着,他眼底掠过一丝凝重。

    乔颂声匍匐在地上,一句话也没敢解释。

    皇后见他陷入思考,抿了抿唇,声音平缓柔和:“陛下,乔医女是有失职之过失,可如今最紧要的是给昭嫔解毒。丁太医,昭嫔这毒,可严重,如何解?”

    丁实逸拱拱手:“回殿下,如今之计,只有催吐了。”

    闻褚沉默着没说话,皇后便颔首道:“那就劳烦丁太医了。”

    “微臣这就去抓药、煎药,微臣告退。”丁实逸作揖后,弯腰退下。

    皇后见闻褚抱着沈听宜仍是没有放开,又小心地道:“陛下,丁太医到底不方便给昭嫔催吐,这事让乔医女来吧,若是昭嫔解了毒,也算让她将功折罪了。”

    闻褚低不可闻地应了声,垂眸扶着沈听宜躺下。

    “刘义忠,让宫正司彻查此事。”

    “是,奴才遵旨。”

    闻褚忽然走了出去,皇后看了眼沈听宜,也跟上他的步子。

    “今儿是十五中秋,按照规矩,朕应当去皇后的凤仪宫。”

    皇后听他这话,以为他今日打算在昭阳宫陪昭嫔,刚准备大度回话,却听他道:“昭嫔中毒一事,就交给皇后了。天色已晚,该回凤仪宫了。”

    皇后微怔,后知后觉问:“陛下是要与妾身一同回凤仪宫吗?”

    闻褚觉得好笑,反问:“不去凤仪宫,朕要去何处?”

    皇后分辨不出他的心思,只道:“妾身不敢揣测圣意。”

    闻褚从偏殿出来,路过正殿时,也没理会那些嫔妃,径直上了御撵。

    皇后没得到他的回答,却见到了他的这个举动,心里一时竟有一种说不上的感觉。

    等候在正殿的嫔妃纷纷站起来,见闻褚离开,都有些不解。

    许贵嫔开口询问:“殿下,陛下怎么走了?昭嫔可是无事了?”

    皇后看着一屋子的嫔妃,心里默默叹了口气,面上保持着一贯从容的模样,平静地目光扫过众人:“昭嫔中毒,此事本宫会彻查到底,今日中秋,诸位也都回去歇息吧,别在这里打扰昭嫔了。”

    至于陛下去哪,已经不需要皇后明说了。

    中秋佳节,是十五,陛下要么留宿坤宁宫,要么不进后宫,断然不会宿在别的宫里而下了皇后的脸面。

    沈媛熙和其他嫔妃一样,没有进殿去看望沈听宜,等皇后一走,直接离开了昭阳宫。

    明月皎洁,今夜却注定无人观赏。

    沈听宜由乔颂声伺候着饮了一些催吐的药,仍然没有清醒过来。

    药需要全部喂进去才好,可她昏睡中没有意识,嘴巴一直紧闭,被吞下去的汤药聊胜于无。

    知月急得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繁霜姑姑,主子喝不进去药,吐不出来,这毒就会一直在主子身体里,怎么办啊?”

    她眼眶发酸,微微红肿,约莫是悄悄哭过了。

    繁霜咬牙道:“只能用汤匙抵着主子的嘴,将汤药灌进去了。”

    汝絮端着药,轻声道:“试一试吧,总得看看这法子管不管用。”

    三人分工,知月将沈听宜扶起来,繁霜用汤匙撬开她的嘴,汝絮则将药倒进她的嘴里。

    知月含着泪乞求:“主子,您就将这药吞下去吧,奴婢求您了。”

    可是,沈听宜听不见她的乞求,嘴里的药还是尽数流了出来。

    汝絮拿帕子将她下巴上的药汁擦干,继续道:“再试几次,主子总能吞进去一些。”

    知月摇头道:“主子怕苦,这药,怕是吞不下去,可否让太医在药方里添一味去苦的药材?”

    汝絮喂了几次,已经是满头大汗了,不由地叹息道:“我去问问太医吧。”

    闻褚和皇后虽离开,乔颂声和几个当值的太医却没离开,忙着抓药、煎药……

    直到第二日晨光破晓之时,沈听宜的情况才有所好转。

    乔颂声给她按揉了手腕上的穴位,再加上吞咽进去的催吐药,沈听宜终于开始吐,吐到最后,都是苦水了。

    吐着吐着,她也醒了过来。

    知月陪着她一整夜,第一时间发现她睁开了眼,颤着声音唤了一句:“主子,你醒了!”

    沈听宜听着她嘶哑的声音,蹙了蹙眉,喉咙里挤出一句话:“知月,你哭了?”

    知月忙摇头:“没有,奴婢没有哭,奴婢就是高兴。”

    沈听宜牵起一个虚弱的笑,整个嘴巴里却都是苦涩的味道,她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她一醒来,丁实逸和乔颂声又为她把了脉。

    “昭嫔体内仍有余毒未清,近来还需细细调养。”

    但没有生命危险了。

    殿中人都缓了口气。

    繁霜捧着一碗绿豆汤,伺候沈听宜饮下。

    丁实逸离开,乔颂声留下来,埋着头道:“微臣有罪,没有及时发现昭嫔中了毒。”

    沈听宜示意知月将她扶起,声音轻柔:“乔医女,此事也怪不得你,你无需自责。我入口所有的食物,都是从膳房取来的,谁能想到那里面会有马蹄莲花粉呢?”

    她这样说 ,显然是将矛头指向了御膳房,仿佛连身边的宫人都不曾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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