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将临,极乐楼中刀剑争鸣。

    柳鹤清一行人被逼至露台边缘。谷雨、惊蛰、小满、芒种四人持刀握剑,严阵以待,卫戎则挡在柳鹤清身前。

    除柳鹤清未动手外,其余五人都不同程度地挂了彩。

    忽然,有人叫道:“当家的,神侯弩取来了!”

    一队背负着弩箭的黑衣武卫冲上前来,将弓弩对准了场中人。

    那弓弩造型奇特,可以三箭连发,卫戎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忽而,他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腰上戳了戳,微微回头。

    “大人……?”

    柳鹤清轻轻道:“这种弩……不好对付。还记得来之前我说的话么?”

    卫戎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点了点头:“记得,可是……”

    “没有可是,我数到三。”柳鹤清低声道,“一、二……三!走!”

    柳鹤清忽然一挥衣袖,一股白色的粉末从她衣袖间洒出,此时他们正好背风而立,那粉末霎时间就弥漫开来。

    也不知柳鹤清挥出的是什么东西,那粉末沾到极乐楼武卫的眼睛里,那些人登时捂着眼睛疼得在地上打滚。

    卫戎等人事先得了柳鹤清吩咐,眨眼间退至她身后,纵身一跃,从极乐楼的露台上飞身跃下。

    露台下,是湍急的河水,他们一入水便顺流而下。埋伏在码头上的人见状如下饺子一般,纷纷跳进河水里,要去抓他们。

    与此同时,柳鹤清也站上了露台。

    周青忍着双眼剧痛,抢过一张神侯弩,对着柳鹤清的后背就要扣动扳机。

    却见青绿官袍的纤细少年于昏暗天光中回过头来,朝他一笑。

    单薄衣衫在风中簌簌而动,乌纱帽被晚风卷落,她满头乌发亦随风散开,猎猎翻飞。

    似将天光藏满袖——

    她右臂一拂,落叶般从极乐楼上旋身倒跃而下。那柄折扇却自她手中盘旋而出,在天空中划出一道极漂亮的弧线,而后重重击在周青手中的神侯弩上!

    刹那,神侯弩裂,轩辕木折!

    周青被扇底风扫过,猛地掀翻在地,连滚十数圈才一头撞上一根柱子,狼狈停下。一道鲜红的口子在他胸口裂开,几乎将他从胸膛处撕裂。

    他猛地呕出一口血,双目赤红,青筋暴起。

    “抓住他,一定要抓住他!”

    “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

    自从三个月前,谢云骁在老虎滩被谢云棠收买的江湖水匪重伤,险险捡回一条命,卫戎和二十四卫就开始拼了命地练水下功夫。

    所谓什么样的将领什么样的兵,原本这些家伙都跟谢云骁一样,尽是旱鸭子,会个狗刨式就不错了。经过这三个月刻苦训练,如今已能在江海中闭气十数息了。

    卫戎和四卫顺着河流一路游至下游,终于从水中冒出个头,深深换了一口气。左右一看,却不见柳鹤清身影。

    “糟了,柳大人不见了!”惊蛰率先叫起来,“我刚刚明明看见柳大人跟我们一道,从极乐楼的露台上跳下来了,怎么回事?”

    谷雨道:“柳大人不是说他水性很好么,他不会被淹……”

    小满一下捂住了他的嘴,惊恐道:“乌鸦嘴,你可别说话了!殿下千叮咛万嘱咐……柳大人要是真出了事,我们没好果子吃!”

    “柳大人身子弱,莫不是被抓住了?卫大哥,怎么办啊?”

    卫戎脸色铁青,咬牙道:“回去找。”

    “殿下说了,就算我们几个死光了,也决不能让他出事。”

    -

    码头上乱成了一锅粥。几十个彪形大汉,围在大船上,紧紧盯着在桅杆间跳来跳去的小猴子。有人取来了弩箭,对准那小猴子就要射出。

    忽然,一柄长刀削掉了他的脑袋。

    众人未及反应时,已有一个乞丐打扮的人冲进了人群中。他不知从何人那里抢来一柄渔秀帮的刀,一路砍菜切瓜般冲到大船甲板上。那小猴见了他,立刻从桅杆上爬下来,跳到他的肩上。

    “是他,是刺杀帮主的那个刺客!他果然回来了!”

    “他有伤在身,不用怕他!”

    “快抓住他!”

    渔秀帮的帮众立刻扑上,想要把那一人一猴抓住,那乞丐身手却是不凡,仗着手中兵刃一路退到船舷边。见刀卷了刃,索性往床上一丢,猛然扑进河里去。

    那小猴躲进他胸前衣服里,也跟他一块跳进水中。

    渔秀帮帮众正要下水去捉,忽而一声巨响——

    码头另一边的一艘还未装货的大船不知为何发生了爆炸,火光冲天。

    今日风大,火势很快蔓延。若不及时扑灭,怕是会殃及码头上停着的其他船。渔秀帮的几个小头领不得不分出人手去救火。

    眨个眼的功夫,那乞丐已在水中几个沉浮,游到对岸去了。

    “对面山势陡峭,不容易逃跑。加派人手,追!”

    -

    “呼,呼——”

    那乞丐顺着陡峭的山势向高处逃去,可越逃,身上的力气流失的就越快。

    他伤的太重了。两眼发花,每一步都好像踩在棉花上。

    忽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就往山下滑去。

    便在这时,一人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拉了上来。他睁开眼睛,看清眼前人的面容,唇瓣微张:“你——”

    青绿官袍的少女却骤然捂住他的嘴巴,将他拉到一旁的草丛中躲藏起来。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举着火把在山林中找人的渔秀帮帮众从他们身边经过,片刻后又逐渐走远。

    耳边这时才响起低沉的、熟悉的、微微有些沙哑的少年声。

    “卢大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

    密林中有一处隐蔽的山洞。

    柳鹤清将卢清越架到山洞中放下,急急忙忙从怀里掏出几个不同颜色的小瓶子。有些密封完好,有些却已经进了水了。

    “不成,得想办法尽快弄到伤药。不知殿下什么时候能调兵来……”

    柳鹤清喃喃着,将还完好的药瓶一一打开,把其中止血的金疮药一股脑地敷到卢清越的伤口处。

    可那些伤口都太大了,血很快将药粉又冲开。

    柳鹤清将一个空了的瓷瓶愤然扔开,摔得粉碎,举止间难得地带了些慌乱的意味。

    不一会儿,江小鱼也抱着一个长长的包袱摸进了山洞里:“主人!我按你的吩咐,偷偷摸进去把渔秀帮的船给炸了……”

    她的声音忽然顿住,目光呆愣愣地落到那乞丐一样的人身上,似是不敢相信似的。

    她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真的是卢大哥吗?”

    记忆里的卢大哥,是总穿着一身白衣,风度翩翩的江南公子;是总摇着折扇,扇柄敲敲脑袋就能想出绝妙主意的神秀营智囊;是大家伙每每吵起架闹着要拆伙的时候站出来“主持公道”的温柔大哥……

    总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总不能是现在这个样子。

    凭什么呢?为什么啊!

    江小鱼扑过去,抱住那人,哭的更狠了:“卢大哥,你真的是卢大哥么?”

    那乞丐半边脸被泥污覆盖,尚算清秀,被头发遮住的另外半张脸,却布满了斑驳的疤痕,扭曲可怖。

    他静了很久,才缓缓抬起手,轻轻地揽住了江小鱼的背,哑声道。

    “很久没见了,小鱼儿长得这么高了。”

    -

    “前面有个山洞!里面好像有人!他们应该就在里面!”

    山洞外又传来渔秀帮帮众嘈杂的叫嚷声,有火把的光亮逐渐靠近,将山洞外照的通明。

    江小鱼骇得脸色发白,紧紧的抱住卢清越:“不能,不能叫他们再抓住卢大哥了!”

    “不会的。”柳鹤清面色沉静,眉头却微微蹙起,眉宇间隐隐染上了一些阴沉的气息。

    这是与她素日温文的衣着、相貌、身份都完全不相称的一种气息,小鱼微愣了愣,想起——这似乎是该出现在很久以前本已死去的另一个人身上的气息。

    霸道阴郁,颠倒狂悖。

    “我不会让他们带走任何人的。”

    她一字字道,垂眸提起江小鱼带来的布包,微微一抖,便露出藏在其中的一柄绝胜霜雪的银剑。

    剑长三尺六寸,通体银白,剑柄上以阳文篆刻“天堑”二字。

    卢清越原本神思昏聩,连话也没力气说了,这时却忽然被这两个字吸引了注意,眼帘掀起,目光直直地落在那长剑之上。

    神思蓦然间被拉回到很多年前的一个仲秋——

    那是在幽州边陲,大漠瀚海。有一人踏着一地清霜似的月华,在萧瑟秋风中,单骑出城门:“你们以为,为什么我的剑叫‘天堑’?”

    他未及回忆起答案,柳鹤清已弯腰出了山洞。

    山洞外,火把通明,人头攒动。周青带领数十帮众,将洞口围堵得水泄不通。柳鹤清提剑而出时,他也显出了几分惊讶,似是在惊叹于她垂死挣扎的勇气。

    “真是瞧不出来啊,一身病骨的探花郎,原来有这样雷厉风行的手段。”周青狠狠地干笑了两声,“是我疏忽大意,小觑了你——我该在你刚到洪州时就干掉你的!”

    “亡羊补牢,犹未晚矣。当家的尽可一试。”柳鹤清淡淡道。

    周青见她到了这时还一副冷静模样,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道:“事到如今,你还装什么镇定!你以为自己还能逃得掉?!趁现在缴械投降,说不定我还能给你一个全尸。一个人,一把剑,你以为你能挡得住多少人?”

    能挡住多少人?柳鹤清闭上眼睛想了想。

    已经很久没人这么问她了。

    这一问仿佛也来自于遥不可及的很久以前,不知是问向如今的柳大人,还是问向曾经的那个早已死去的、离经叛道的悖逆之徒。

    浓密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淡淡的阴影,柳鹤清慢慢睁眼,在漫山摇曳的火光和渐渐涌起的山风中,反手缓缓拔出了剑。

    风满衣袖,及腰的长发亦随风而起,有三两根青丝拂过了脸颊,纷乱了眉眼,为苍白的面孔平添了几分颓败凌乱的美。

    她低吟,嗓音轻而哑,似是说与周青等人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我一剑可挡……百万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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