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解释道:“此书的原本是祖上的遗物,供于祠堂,恕不能相送。故在下另录抄本,赠予边关,望能多少有些作用!”

    我见他凌然正气,颇为心动,便道:“林掌门虽无名将之位,却有名将之心,日后必当飞黄腾达,光宗耀祖!”

    林远叹道:“祖上立下严训,林家世代不可在朝廷供职。在下祖训在身,不敢违背,故打算投身京城的镖局生意。若能借七王爷吉言,大展宏图,那是最好不过!”

    此情此景,众人酒意大发,纷纷豪饮起来。

    富商何传礼提议道:“林掌门,素闻三峡派除暗器和轻功外,还有第三门绝学,不妨表演一二?”

    林远问道:“何掌柜说的,可是缩骨功?”

    何传礼道:“正是!”

    这缩骨功,并非是真的将骨头缩小,而是运内力让关节脱臼、错位,从而使身形变小。

    施展锁骨功并不雅观,而练习又很难,需要从幼时反复训练“脱”、“移”之法,骨骼、筋肉反复摩擦,此疼痛非常人所能忍受。

    故而世上口口相传的多,亲眼所见的少,久而久之,便成了一门玄学,人听后并不觉得惊奇,却又摸不着头脑。

    众宾客皆好奇无比,纷纷举杯,请求观摩。

    林掌门面儿上也颇为得意,客套了几句后,立马起身炫技。

    只见他沉心运气,伴着音乐缓慢舞动四肢,没过一会儿,本就瘦小的身体便细如竹竿。

    我甚至能隔着皮肉看见他交叠的骨骼!

    貅齿王府的肥仆呈上一枚舞女用的乾坤圈,五哥抓过,朝林掌门扔了过去。

    仅有小儿能够穿过的圆环套住林远,“噌”地一声便顺着他的身子直落在地。

    宾客纷纷叫好,五哥更是看得目瞪口呆。

    林远又随歌起舞,身形恢复了往日大小,连连作揖:“献丑了!”

    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铁臂熊对何传礼抱拳道:“何掌柜,俺不瞒你,合风寨三年前曾剪过你的镖!”

    剪镖,也是黑话,就是“劫货”的意思。

    何传礼毫不在意,豪爽笑道:“陈年往事,提他作甚!二当家没有伤了我的伙计,在下还没能登门相谢呢!”

    铁臂熊说话也甚直,道:“何掌柜,俺今日想借花献佛,把那日镖中最上等的货色献给七王爷,还请勿介意!”

    何传礼皱眉道:“二当家是哪里话!我们不剪不相识,既是朋友,你送我送,又有何分别!”

    铁臂熊哈哈大笑,便拿出一个兽首玛瑙杯,粗犷地递了过来。

    此杯形如号角,上口浑圆,下部为牛首。牛首圆瞪大眼,目视前方,似在窥探某物。

    兽首口鼻处为黄金塞子,可以卸下。两只弯曲羚角连至上口,造型流畅,无造作感。

    我和五哥一见此物,吃了一惊:“六王宅里胡人珍宝众多,比得上此杯的可没有几件!”

    不过,这种惊异转瞬即逝。

    毕竟六王宅中异宝甚多,这不过是一尊稍微稀有一些的珍宝而已。

    “此杯造型在西域甚是平常,但材质却是取自西域独有的缠丝玛瑙,可谓是天下少有。”何掌柜的话也印证了这一点。

    铁臂熊道:“七王爷若有兴致,就把它送给战功卓越的将士吧!”

    其余宾客纷纷借此献礼,均方便携带,又和边关战事多少带些关系。

    一时间,小小膳桌前,竟有如此多的爱国之人,让人不敢不敬。

    我壹壹谢过,将厚礼全数纳入囊中。

    酒茶将尽,烟羽楼的头牌莫离也早已收歌而退。

    五哥知道我今夜不能留太久,便让宾客暂等,亲自送我下楼。

    他问道:“今日宾客的赠礼如何?”

    我答道:“私礼公送,不可不接。”

    他又问道:“送礼的宾客如何?”

    我答道:“因私而公,不可不敬。”

    他再问道:“宾客之谄媚如何?”

    我答道:“境界甚高,大开眼界!”

    五哥哈哈大笑,显得十分得意。

    让我领教到了世间罕有的、极高境界的谄媚,这对五哥而言,的确是值得夸耀的事。

    五哥近来结交的朋友多是如此。

    我离开了觥筹交错的烟羽楼,脑中还不时浮现着宾客们深明大义的脸。

    他们是不懂时局的人,也巴结不上大哥和二哥,所以他们巴结我。

    若当他们懂了时局,就谁也不敢巴结了。

    但我并不讨厌他们。

    他们真诚,对自己的身份毫不隐瞒,也对自己的欲望毫不掩饰。

    他们有用,送来的厚礼的的确确能帮到边关,无论初衷如何。

    五哥的朋友一向是不让人讨厌的。

    乐声依旧不绝于耳,即使到了京城的宵禁时间,烟羽楼依旧和六王宅中的晚宴楼一样,夜夜笙歌。

    “七王爷请留步。”

    我与卢熹微正准备去后院马厩牵驴,便被一个衣着精致的烟羽楼奴婢叫住。

    她低头作揖,不敢直视我二人,怯生生地道:“七王爷,奴婢是莫离姑娘的丫鬟,佳人想请王爷到寒舍闲聊片刻。”

    我顿感诧异:“哦?”

    她继续说道:“莫离姑娘已为卢长史安排了房间,以便卢长史独坐。”

    卢熹微笑道:“独坐?”

    那丫鬟颇为不安,解释道:“整个安乐坊实在找不到配和卢长史畅聊的佳人,请卢长史赎罪。”

    我听后不禁哈哈大笑。

    卢熹微把心中得意掩饰得甚好,应道:“好说,好说。”

    我道:“既是如此,寡人便陪莫离姑娘聊上片刻。”

    莫离的房间充斥着浓浓的烟香脂粉味,将其余的气息全部遮掩住。

    屋内有花有酒,也有乐器。

    还有些书画文玩、珍奇异宝之类的东西,不成章法的摆设着。

    那大概是一夜痴情的达官贵人们送的。

    把这些赠品去掉,便是平民女子闺房的模样。

    那种简陋,倒着实让过惯了六王宅生活的我感到意外。

    我忍耐着这浓浓的市井之香,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等来了匆匆补好新妆的莫离。

    她用那倾国倾城的嗓音,不卑不亢地致歉道:“七王爷,让你久等了。”

    我心头小鹿乱撞,淡淡一笑:“若等佳人,何来久矣。”

    “王爷说笑了。”莫离用纤纤玉指轻遮玉唇,盈盈一笑,不娇而媚。

    她身材窈窕,面若桃梨,行着花魁雅步缓缓走来,端坐在圆桌左侧,用鹅颈玉瓶为我斟酒。

    花,不再是镜中花。

    月,也不再是酒中月。

    烟羽楼让无数京都侠少魂牵梦萦的鬼魅之花,此刻就坐在我的身边,为我斟酒。

    莫离道:“七王爷明日远行,军中定有禁酒令。这冰山雪莲通经活血、强筋助阳。奴婢且用雪莲茶代酒,祝王爷旗开得胜。”

    我直言快语:“莫离姑娘找寡人来,所为何事?”

    她嫣然一笑:“曾有达官显贵到此,只求春宵一夜。奴婢邀七王爷到此,只求一刻春宵。”

    我闻言,不禁一惊:只听过男子到风尘处买欢,还从未听过风尘女子主动赠欢。她定有求于我!

    索性再次问道:“所求何事?”

    莫离饮干茶杯,纤手一挥,离座入床,便解衣裳:“只求一刻春宵。”

    我年方十六,还未动过情欲,一见此景,登时面红耳赤,欲言又止。

    一时间,竟像一枚铁钉,牢牢钉在椅上,不敢乱动。

    过了一会儿,才吐出六个字:“姑娘这是为何!”

    她婉婉而道:“七郎贵为皇子,竟亲自挂帅出征,保边关百姓,复大龙江山。奴婢虽沦落市井,但还知道应该以身许谁。

    什么达官,什么显贵,昼为一方尊长,夜为衣冠禽兽。

    什么文人,什么墨客,触景咬文嚼字,无景醉不省事。

    七郎固然年少,但有达官之能,有显贵之身,有文人之才,有墨客之情。

    奴婢若能和七郎共度良宵,虽仅片刻,但也死而无憾。

    奴婢在这坊间被人选得累了,想自己选一次。”

    莫离越说越大声,虽不至让外人听见,但激愤之情表露无疑。

    言语之间,尽是对本王的称赞,但本王笑不出来。

    她说她累了。

    也许今夜过后,京城再也没有如此倾国倾城的歌喉了。

    我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怜惜,起身便钻进她的被中。

    莫离的眼中闪过一道异光,似悲似喜。

    她用纤纤玉手搭在我的胸膛,吐气如兰:“奴婢帮七郎宽衣。”

    我虽心神荡漾,却也还知道推辞:“姑娘且慢。”

    莫离是知趣的,她转开话头道:“奴婢给七郎讲个故事否?”

    我不禁点头,暗暗松了口气。

    于是莫离讲起她坎坷的身世来:

    八年前,莫离家道中落。

    她父亲得罪之人颇多,便携家避到西北边陲,因早年学过两手医术,索性当起了郎中,渐渐在当地也算小有名气。

    那时她还不叫莫离,叫周匀儿。

    从小养尊处优的她,哪里受得了荒凉边陲的生活。

    所幸有老实巴交的邻家小哥阿牛,对匀儿十分关照,并常常给她讲许多关外的趣事。

    这样一来,日子虽然大不如从前,倒也还过得去。

    两年时间匆匆而过,二人朝夕相处,日久生情,双方父母也毫无成见,并有意撮合,匀儿和阿牛逐渐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可好景不长,恰逢秋收之季,突杰尔铁骑进犯边陲,西北陷入无尽的战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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