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一月,离诸人三友庄一聚之日,已不过四日。

    万里无云的天穹又传来了那清亮的雕鸣声……

    通灵上人将段棋议唤上屋脊,指着天上道:“段先生,我早说过,这双雕与我有姻缘,今日我定能将其唤至此地!”

    段棋议忍俊不禁:“是有‘缘’,非有‘姻缘’!”

    话毕,上人哨声一起,回转有律,引得那双鹰交错回旋,渐入低空,片刻便落于屋脊之上。

    他得意洋洋道:“怎么样,段先生?这中原的雕,送给你中原人?”

    段棋议不得不承认其能耐,苦笑道:“大师果然有本事,这雕还是您自己留着吧!”

    说着便越下屋脊,调试新酒去了。

    他将双雕负于双臂之上,朗声问道:“段先生,这黑白双雕,你不觊觎了么?”

    酒房中的段棋议暗暗想笑:雕乃高调之物,隐居之人养雕,还叫什么隐居?我若想要,便直说了,哪里“觊觎”过这破雕!

    于是忍住笑,朗声应道:“不觊觎,不觊觎!”

    通灵上人又让人哭笑不得地喝了句:“暴殄天物!”说着便叹了口气,放走二雕。

    段棋议总觉哪里不对,便嘱托庄中好手:四日之后在董先生等人来的路上秘密沿路蹲守,以防不测。

    又过四日,董启超、尹落霞、刀素蓉、刘志信四人如约而至,却久久不见蹲守的庄仆撤回。

    通灵上人道:“要不我去抓捕他们?”

    段棋议深有不祥之感,也无心取笑,只道:“快去抓捕,快去抓捕。”

    董启超四人拿起刀剑道:“段先生,我们也一起去,好有个照应!”

    六人进入松林不久,便发现沿途散布着负责蹲守的庄仆的尸体,皆是身中数刀毙命。

    看这刀伤,似是弯月状的西域匕首所刺。

    诸人大惊,登时作警备状。

    段棋议心中大痛,登时会意:凶手不止一人,而且在庄人之前便埋伏在此!

    他随即惊道:“糟糕,三友庄!”

    待六人往回赶时,三友庄内一片狼藉,伏尸遍地。

    庄中人死状和庄外一致,皆双目瞪圆,嘴作开口呼叫状,显然还未来得及发声便毙命。

    说到此处,段先生依旧面带笑容,眸子里并没有半点悲愤。

    庄中的仆从,皆是曾与他共谋变法的下属、同僚和志士。

    他们历经变法失败和无端迫害,早已看透朝中之事,故而心灰意冷,发誓不再言笑,终此一生。

    事情讲到这里,段先生道:“王爷可知,这些人为何坚持要留在三友庄做臣的仆从?”

    我应道:“因为只有段先生,还没有放弃变法之希望。他们做不了你的帮手,便做你的仆从。”

    段先生笑了,笑得很欣慰,也很无奈。

    那表露不出的悲痛,才是世间最让人绝望的毒药。

    他用一种期盼的目光凝视着我:“所幸,臣等到了有缘人,并交予了毕生心血。”

    我道:“段先生毕生的心血,并未交予寡人。《十夜为界》乃无字天书。”

    段先生的目光更甚:“无字天书?”

    我道:“无字天书,一本碎了的无字天书。”

    他凝视着道:“不,那绝非天书。那是一堆碎了的、沾满血渍的废纸。”

    我蹙起了眉:“废纸?”

    我二人忽然相视大笑起来,笑得很洒脱。

    我道:“所以,段先生交给寡人的,另有其物?”

    他轻轻摇头道:“不是物,是人。”

    段先生交给我的,是他自己。

    我道:“可寡人是闲散亲王,而非英明储君。”

    他不言,只是微笑。

    诸人又继续向我讲述那时所发生之事——

    六人发现庄仆全数被杀后,刚要跃上屋脊,上方忽然出现一大网,直扑而下!

    二小姐一晃眼,便看到拉网的是六名黑衣蒙面人,屋脊之上还有约莫三十名帮手。

    六人眼疾手快,向六处网角强攻过去。

    屋脊上的黑衣众也十分了得,几乎是同一时刻便闪至拉网客身后,助其御敌。

    段先生使“仙鹤朝宗”中的轻身之法,步履诡变,指如千鹤之啄,催筋打穴。

    董先生和尹先生刚柔有序,数剑连发,一使“信筒求签”,一使“铜树摇钱”,舞得剑影重重,虚实难辨。

    二小姐银龙出鞘,使一套家传绝学,刀光如百朵银葵齐放,婀娜的身段舞在百花之中,似有歌声溢出。

    通灵上人使一套“熊拳虎怒”,形似中原搏击,意如草原摔角,拳风霸道浑厚,击砖散石。

    刘佥事朴刀在手,运禁军“虎狼护印”之气,稳守稳攻,又融杂从三皇子神夜余真那里偷学来的“麟怒流”外功,一时间攻守兼备,刀光骇人。

    每处定网点的五名黑衣人中,只有一人出拳掌匕首相抗,但这一人之功力却似有四五人之多。

    段棋议等人暗暗心惊:一人之力便是如此,若那四五人同时出手,我命岂不休矣!

    又转念一想:这黑衣众并非同时出手格杀,而是手下留情、设网相捕,必是想留我等活口。既然如此,不如仗着对方未起杀心,只攻不守,也许还能杀得一两人!

    于是六人忽然只攻不守,招招狠辣,欲取对手性命。

    可定网点的那五人,除一人牢牢护住拉网客外,其余皆移形换影,无论段棋议等人如何指东打西,都无法击中任何一人。

    董启超、尹落霞、刀素蓉和刘志信四人使快刀快剑,很快便隐隐摸到对方阵法的门道——

    每当有人移形换影躲避刀剑时,出手相抗的那人功力就会忽然大减。

    也就是说,那人骇人的功力,实则是他身后的四人传功累加而成!

    想明此节,刀素蓉灵机一动,脚步迈力前移,右手继续舞刀,左手却猛然出掌,向前直击。

    那黑衣护卫果然出手还击,可未曾想,她竟突然撤掌,任由那集五人之力的猛烈一掌击在腹上,身体登时向后急飞出去!

    这一着,在场之人皆是大惊,除了一人——

    段棋议刚好在刀素蓉飞出的方向,他忆起此前她在三友庄内迎击霜花六怪时用的卸力怪招,知这是故技重施,索性让了开来。

    段棋议所攻网位的黑衣客见刀素蓉被击飞过来,想起可汗和通灵上人下达的“活捉”之命,忙合五人之力出手相接。

    可他未曾想到,眼前这蓝衣女子身体所夹带的对面五人的掌力,其实并未消散,反而还加上了她自己的内力。

    他的手掌才触到刀二小姐的背部,便知自己运力过小,大事不妙!

    二小姐肉身如掌,猛地将五人撞退两步。

    段棋议借机出手如电,使一套“恼鹭逐鮈”,指尖迸射出的内力隔着黑衣众的鳞甲冲入要穴!

    刀素蓉凌空一笑,旋身出刀,划出一道半月形的银光。

    这一刀又蕴藏诸多变化,所到之处,黑衣人纷纷中刀断气,喉咙积血而死。

    正当锋刃要触及拉网人的喉咙时,一枚巨拳猛然撞向二小姐的手腕,象牙柄傣刀脱手而飞!

    她还未用余光看清偷袭者,便被点了要穴,身子被击落在地,不得动弹。

    她没看清,段棋议却看清了——出手偷袭的,不是通灵上人是谁!

    段先生大惊,继而恍然大悟:是那鹰!

    他也曾想过,通灵上人也许仅仅只是表面上遁入空门,所以半信半疑之间嘱托庄仆监视对方。

    但他怎也没想到,成对饲养黑白双雕,并用哨声令之,是突杰尔人传信的新伎俩,此乃首次使用。

    平南豹师在中原全军覆没后,汗庭并未收到阿斯那多将军阵亡或被俘的可靠消息。

    阿斯那多乃可汗亲信,可汗惧怕将军被俘,机密泄露中原,便命黑鳞卫将此雕成对放出,若某一对雕侣有回信,便随之寻找。

    派往炎州一线的双雕回到牙帐外的传信点时,盘旋在空,发出了和其他同伴不同的叫声。

    段棋议本也怀疑这是传信之物,但他没想到,那尾随而来的黑鳞卫,将密信藏在白雕的羽中,而不是双雕的腿上。

    而通灵上人也早已将三友庄的布置简图、董先生四人的约期等情报录于草纸,从怀中掏出,绑在双雕后颈之上。

    其手法之隐秘,连负责监视的庄仆都未能看出。

    段棋议百感交集,随即收心,欲先脱困,再图反击。

    但他才往前一步,通灵上人便已出拳。那拳风呼啸,携带内力着实不小!

    他只得斜身闪避,就在这一停滞的空隙,腾出手来的五名黑衣客便闪至身前,拦住逃生之路。

    段先生右手用折扇摚开黑衣人的拳掌,左手食指使一套“恼鹭逐鮈”向通灵上人狂点而去。

    上人也深知自己单打独斗不一定是他的对手,随即抓起二小姐,后跃而出,补上了五名黑衣客的缺位。

    如此一来,三友庄六人一俘一叛,除段棋议外,只剩董启超、尹落霞、刘志信三人苦苦缠斗。

    董、尹、刘三人的武功路数,在逃出大理寺诏狱、被天蛾卫追杀的途中,早已被通灵上人所看破。

    此时上人突然倒戈,开始指挥黑鳞卫出招克制三人的招数,三人更感凝滞吃力,以至于节节败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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