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清文向来很给两位知县面子,得知刘如意来访,也不推辞,换了衣衫要出门,杨清雅却忽而开口:“二姐,我与你同去吧。”

    杨清文走出去的步子停顿一下,过了两年时间,三妹也长高了三寸,而今看着是个大孩子的模样,因着常年在田间行走的缘故,她皮肤不及妹妹白皙,甚至连上来挽住杨清文手臂的手指上都有老茧,完全不像是她这个年纪的女孩该有的手。

    可这样的杨清雅,眼神里已经有了坚定的色彩,再也不是那个见别人看她,就羞怯地移开眼神、不敢说话的小女孩了。

    她望着杨清文的眼睛,再度求恳:“二姐,刘大人不是个不懂礼数之人,他此时前来,想必定有要事,我不愿二姐事事都独立承担,请二姐允许我,为你分担一二。”

    杨清文蓦地展颜一笑,如初雪消融,带来清冽凉意,却不觉寒冷,只让人看了便心神一清:“你为我分担的已经足够多了,每逢播种收获,都是你在地里操劳,平日里有个刮风下雨,你也会请假去地里查看大伙儿的庄稼是否受损。若是这样还不算为我分忧的话,恐怕——”

    杨清文话还没说完,里间的杨清婉就一边系扣子一边急匆匆绕过屏风行出来,一脸的娇憨刁蛮:“三姐,你这么说,要让我无地自容了!你看,二姐这会儿就在笑话我呢,我可不怎么爱下地,回头从杨清达嘴里听着,就成了我躲懒的证据了。”

    杨清婉自来口齿伶俐,声音又清脆,噼里啪啦一顿下来,杨清雅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四妹,我不是这个意思……”

    杨清文失笑:“好了,你不就是想我带你一起去么?走吧走吧,别让大人等我们太久。”

    会客厅里,远远便见数盏琉璃灯亮起暖光,将屋里的几道身影照得纤毫毕现。

    一个少年学子正客客气气同刘如意说话,旁边老者时不时开口说上两句,刘如意一边回答,心思却不在上头,看见杨清文前来,立即起身:“杨小姐。”

    杨清文微微颔首:“刘大人。”

    刘如意张口想说话,但目光却为难地看了一眼杨清文身旁两个小少女:“杨小姐,事关重大,若是杨少爷留下便罢了,可三小姐与四小姐……”

    他话语为难,但杨清文并不生气,只笑道:“刘大人此来是若为了公事,那她俩留在这里,并非不合时宜。”

    杨清文拍了拍忿忿不平的杨清婉的手背,含笑道:“我四妹妹,乃是算账的一把好手,记性奇佳,灵芝商队的账目有一半都要由她过目。”

    杨清文又拉过同样面带微笑、手却紧张地捏成一团的三妹,不失骄傲道:“说句大言不惭的话,我三妹妹知道灵芝每一块土地上种的作物是什么,对于农事,恐怕早已比大人你的见识要广得多。”

    刘如意目瞪口呆。

    他自然听说过杨家三小姐和四小姐的聪明才智,也知晓他们会在农忙和收获时被安排去地里田间帮助农户,可刘如意从来都认为这只是杨小姐想要锻炼两个妹妹,正如她会让大字都不识几个的小孩子去念书一样。

    可他想不到,这两个才十来岁的小女孩,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

    刘如意的脸色顿时肃穆起来,他郑重地看向面前稚嫩的男孩:“不知杨小少爷……”

    经过这两年的习武,杨清达再也看不出从前那圆墩墩的身形,唯有脸上还是圆嘟嘟的,此刻他那张圆脸上冒出些窘迫来:“我,我不如两位姐姐。”

    杨清婉被刘如意轻视,很有些不快,见他一副被惊到的模样,便扬声道:“你也不必自谦,你在学堂里不仅教同窗们认字读书,你还给多少人都抄过书呢?光是这些,就比那等只知道说些冠冕堂皇之语,却什么都没做的人要强多了!对了二姐,我记得杨清达不是说手抄书的时间太长,想要弄个模子出来刻印文字,他做的如何了?”

    刘如意先时还为自己小瞧了她们有些羞愧,可听到这里,刘如意只觉呼吸一紧,下意识追问道:“你,你方才说什么,刻印文字?”

    他大惊失色的模样有些失礼,看得杨清婉这个小姑娘反而笑起来:“对呀,弄个模子出来刻印文字,便不必一个字一个字的抄写,很快,我们同窗就能都有书读了!他们虽然现在也能借书读,但不是自己的到底还是不便……”

    小姑娘后面说的话刘如意已经听不清,他满脑子回荡的都是“都有书读”这四个字,一幅所有人都在读书的画卷在眼前铺开,刘如意喉头哽塞,望着杨清文那双似乎万事万物都无法惊扰她的眼睛,哑声问:“杨小姐,这,这是真的吗?能让所有人,都有书读?”

    杨清文眼里依旧是淡淡的笑意,她轻轻点头:“若是模具制作成熟,应当可以。”

    她话音才落,就见面前青年深深一拜:“刘如意恳请杨小姐,为天下读书人计,将此法献于陛下!”

    寂静。

    刘如意久久没有得到回应,他难以压制住心中激动情绪,干脆直起腰,一双眼睛布满激动之色:“杨小姐,我明白你的顾虑,也知道你担忧一旦让陛下知道了你的才干,将来或许会失去对灵芝的掌控。可是这印字之道,功在当代,立在千秋啊!若是能让读书人此后能够读到更多名家先贤之作,好处无法预计!”

    他急切地看着杨清文,声调拔高:“杨小姐,之前你不把能提高粮食产量的良种献给陛下,而是借着商队将辣椒、甜蔗、酱油这样的稀罕物高价卖出去,念在你是为了灵芝百姓着想,我也都忍了。可是如今,这印字之术关乎天下读书人,我不能任由你再次将此道藏于小小一个灵芝!”

    刘如意站直了身体,神色慷慨:“小姐若是不愿,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将此法献于陛下!”

    “你!”

    脾气好的杨清雅一时气结,却不知该骂他什么,而杨清婉则伶牙俐齿得多,张口便是:“这又不是你想出来的法子,凭什么你去献策?像你这样抢夺他人功劳安在自己头上的人,怎么好意思说是为天下读书人?”

    刘如意张口就辩解:“我不是为了功劳!我可以不要这个名头,可以用小少爷的名头报上去,到时候封赏下来,我也一分钱不要,我……”

    杨清文静静看着他,没有被激怒,反而语气很是平静:“你说你为了天下读书人献策,那我问你,读书人读了书后,又能为这天下做什么呢?”

    刘如意慨然答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他才刚刚说完,就见小女孩噗嗤一声笑出来:“光是说这些,是能让地里的收成变多,能让行商的腰包变鼓,还是能让工匠做事的时候危险少一些?”

    刘如意被怼得有些面红耳赤,却还一一回道:“若是读书人习得农事,自然能帮助农人将土地里的粮食变多,读书人精通算学,为官后平抑物价,也能让行商多些分润,至于工匠,读书人若是学了杂学,能够研发出更多工具,自然也会让工匠少些危险。”

    小姑娘狡黠一笑:“可是你说的这些,我二姐都能做到,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把这些交给读书人等他们读了书再做呢?”

    小姑娘甚至还装模作样大大叹了口气:“这要是没完没了等下去,要饿死多少人啊。”

    听着她的话,刘如意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整个人傻了一样站在原地,他说不出话来了。

    见自己大获全胜,杨清婉神采飞扬,还想再讥讽这人两句,便听得那清冽声音响起:“刘大人,你可知道,这么做,对你来说,其实危险大于机遇。”

    她的声音给这个沉溺在颓败里的年轻人一点希望的影子,刘如意抬起头来:“什么?”

    杨清文依旧是那样平静的语气:“你可知道,印刷术并非现在才有,这么多年下来,为何一直不曾推广开来,难不成,这么多年,天下竟然连一位明君都不曾出过?”

    刘如意想了想,嗓子里越发干哑,一个字也说不出。

    杨清文那双眼睛里似乎盛着看透一切后的漠然:“因为总有人不希望印刷术能够流传下去,他们希望,不要有那么多寒门子弟读书,至于农民庶人,更应该祖祖辈辈操持贱业,维护世间体统。”

    那双眼睛轻轻一扫,漠然便落在了他的身上:“你说,他们这么做,维护的究竟是体统,还是什么?”

    世间所有的达官贵人都一样,想要维护的永远只有自己的利益。

    刘如意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答案,面色煞白。

    “就算你把这印刷术献上去,就算他们不阻止你传播印刷术,你口中所说的种种利国利民之事,有几个读书人会做?”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被抛出,刘如意却根本接不住任何一个,他只觉得自己心头一阵阵刺痛:杨清文说的都是真的,哪怕这样利国利民的印刷术献上去,恐怕也不会有人真的用它来造福黎民,想的都是为自己谋求好处。

    这么想着,刘如意脸上露出惨笑:“你说得对,根本没有几个人会去做,哈哈……”

    “但是你会。”

    简短有力的四个字扎进心头,刺痛之余,刘如意竟似乎察觉到了某种力量,他的视线猛然汇聚,就看见面前女子平静而坚决地开口:“我不会让印刷术被皇帝知晓,但我保证,若到了不可避免之时,我必会竭尽全力,实现天下人皆可读书的宏愿。”

    刘如意睁大了眼睛,片刻后,他才彻底弯下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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