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非妩怔了怔,连手也忘了抽出来。

    她怎么也没想到,普普通通的闲聊,竟会发展成这样。

    慕十七目光愈发滚烫,少年之人本就不擅长掩饰感情,更何况是如此炽烈的爱意。

    “姐姐,你……愿意吗?”

    小心翼翼地试探,唤醒了震惊之中的姜非妩。

    她蹭得一把收回手来,起身,撇过头去,惊慌失措地眨巴着眼睛。

    “这几天累坏了吧,都开始说胡话了,”她把怀里的纱布和药瓶丢进慕十七怀里,头也不回便逃也似的离开小院,“我先去休息了。”

    “姐姐!”

    姜非妩一把关上了院门。

    慕十七没有追上来,她背靠着冰凉的大门,合上眼睛缓了缓神。

    记忆里她与慕十七没有什么交集,如果不是从天目山回来后,他抱着她的小牛找上门来,她也许这辈子都不会知道无定剑宗还有一个叫慕十七的看门小童。

    更不会想到,在她从未注意过的角落里,少年的爱意如破土春芽一发不可收拾。

    真是头疼。

    长长叹了口气,她决定早些去睡个觉,这些恼人的感情问题就留到明天再处理。

    转过身,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背影。

    她一怔:凤决?他怎么在这里?那刚才慕十七说的话……

    姜非妩想也没想,几乎是出于本能的,朝着他的背影追了过去。

    他走得很慢,像是有意在等谁似的。

    “凤……”

    她想喊他,可名字还未说完整便住了口。

    追上来做什么?向他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表白是慕十七的事,别说她没有同意,就算答应了,又有什么需要向他凤决解释的?

    更何况他连问都没问,可见压根就不在意。

    姜非妩脚步顿在原地没再靠近,懊恼地攥紧了拳头。

    这两天不光他不对劲,就连她自己也变得奇怪起来了,以往碰到这种情况,她才不会急着去向他解释什么。通常都是他气冲冲地打断告白,把她拉走,她一句话也不用说,他就会去解决掉那些烦人的追求者。

    想着这些,姜非妩不禁觉得心里一阵烦闷,转头就想回房休息。

    “咳……”

    一声压抑的低咳叫停了她的脚步。

    姜非妩寻声抬头看去,只见离她不过十步之遥的凤决突然身形一晃,忽得跪倒在地,身子佝偻着,手掩在嘴上不住地无声咳动,肩膀一颤一颤。

    她一惊,来不及多想,快步跑到他身旁。

    “这是怎么了?!”

    他没有回应,仍咳个不停,脸色煞白煞白的,分明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大个子,如今缩成小小一只,单薄得可怜。

    姜非妩急得一手拍背,一手掰开他掩在唇上的手,这才发现他掌心竟然满都是血。

    “怎么会突然咯血?你受伤了?!”

    凤决不说话,又咳了两声就不再咳了,手背擦掉唇角的血迹,看也不曾看她一眼就要起身。

    姜非妩愣了一下,紧跟着站了起来,见他身子摇摇晃晃,赶忙抬手去扶他:“什么时候受的伤,怎么伤到的,有没有药?”

    他还是不答,右手紧握成拳,似乎捏着些什么。她便强硬地抓过他的手,用力抠开手指——一片殷红的鲜血之下,是被碎裂的瓷片割得血肉模糊的伤口,密密麻麻,白色的瓷片嵌在肉里,被染得通红。

    伤口之上还有些药粉,被血浸透,凝结成一团团的硬块。

    姜非妩狠狠皱了眉头,不管他反不反对,拖着他进了被其他人收拾干净的小院,不由分说把他按在床上,搬了个小板凳到床边,点上一盏烛灯摆在一旁,仔细地把他伤口里的碎瓷片一块一块挑出来,清洗干净撒上药粉,小心翼翼地包扎起来。

    过程不算太久,凤决一言不发,姜非妩也没空去管他在做什么,只是低着头专心去挑瓷片时,总能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可每每抬头去看,他却又把脸转向另一边不肯看她。

    伤口包扎好后,她把洗过手的血水倒掉,回到床边坐下,问他:“怎么受的伤?”

    他不肯答。

    她蹙眉:“你在和我赌气?”

    从玥湖城回来他就一直这么反常,她实在忍不住想要问问清楚。

    他微微转回头来,可眼神还是落在了别处,似乎依然不打算告诉她。

    “你不想说,那就不说好了。”

    她起身要走。

    刚刚转过身去,指尖却被一把攥住,他手上纱布缠得有些厚,挨在皮肤上有些许的硬度。

    她顿住,等他开口。

    他却像是没有想好留她的借口,半晌,声音微哑道:“……慕十七不是什么好人。”

    她不语,他便继续说。

    “说你像他姐姐,心疼你,想要对你好,不过是存了目的的花言巧语,不可轻信。”

    他果然听到了。

    “那你为何在我面前咳血,还故意捏碎药瓶划破手掌?”

    她回头看他,声音微冷:“你以为我看不出这也是钓我上钩的把戏?”

    “既然知道,那你为何还要来?”

    他没有否认,坦诚地让姜非妩一噎,半晌没想出辩解的理由来。

    也许她知道理由,所以才更不想承认。

    他捏着她指尖的力道并不大,姜非妩轻而易举便挣脱出来,一句话也没说,落荒而逃。

    凤决看着她的背影,眸光暗了下去。

    姜非妩,你分明心里有我,你究竟在逃避什么。

    她走得急,门未关好,被夜风吹开一条缝,“噗”的一声吹灭了他床头的蜡烛。

    凤决抬眼望向窗外,白天发现炼器师和小男孩的院落就在他窗外不远处。姜非妩进入那院子之前,他就察觉到院里有一股淡淡的邪气,像极了他在幽靡禁地遇到的那一团黑雾的气息,也像是天目山下王老六家中供奉的那尊邪神相散发出来的味道。

    他几乎可以肯定那院子里曾有人供奉过一模一样的邪神,所以在把炼器师带走后,他独自一人又去那院子里转了一圈,可却没有发现邪神像的踪影。

    似乎那院中盘踞过的邪物已经离开了。

    但这村子一定不安全。

    认定了这一点,他才着急地去找她,只有在他的视线范围里他才能确保她平安无事。也正因如此,他才会恰好听到慕十七那一番真情表白。

    想起那惺惺作态的话语,凤决胸中又是一阵血气翻涌,他侧过身去,又剧烈地咳嗽起来,鲜红刺眼的血溅得床上满都是。

    叶迟这副身子,终于开始抗拒他这个外来的游魂了。

    *

    天亮时,庄不为养伤的小院里传来一声声问询。

    无定剑宗众人围在一间不大的小屋子里,正中间的床上坐着怯生生的小男孩,乌黑的眼睛扫过众人的脸,又胆怯地收回目光,一双腿拘谨地交叠在一起搭在床下,手指紧紧绞在一起,指甲都被抠出了一道凹痕。

    凤决不在,清早去喊他的弟子说他似乎身体不适,便留在房中休息了。

    晏宸坐在小男孩对面,不耐烦地把方才的话又问了一遍。

    “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颤颤地打量了他一眼,登时被他那冰山般的神情吓得缩了缩脖子,低下头更是不肯说。

    晏宸皱了眉,他不擅长对付小孩子,尤其是这种沉默寡言的孩子。

    角落里的姜非妩咬了咬唇。她比任何人都更想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对症下药才能让庄不为尽快清醒过来,可唯一的知情人一个字也不肯说,再这样下去庄不为的情况只会更加恶化。

    “晏宸师兄,我来问他吧。”

    她是这一行人里唯一的凡人,也是唯一的女子,身上没有修士那种生来便让凡人恐惧的威压,才好让小孩子卸下防备。

    晏宸侧目看她一眼,似乎有些不信任,但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下一秒竟目光躲闪地错开了视线,起身将位子让给了她。

    姜非妩没有坐,慢慢走到小男孩跟前蹲下身来,仰着头看他。

    “你别害怕,我们是无定剑宗的修士,是来帮你的。我只想知道村子里发生了什么,其他人都去哪里了。你知道的,对不对?”

    小男孩的眼神中仍有不少恐惧,看看她,又看看面色不善的晏宸和其他人,垂下脑袋,抬着眼睛瞧着姜非妩:“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知道多少就说多少,好不好?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知道要怎样救你的师父,还有村子里的其他人。”

    小男孩吞了吞口水,乖巧地“嗯”了一声。

    “那我告诉你,你一定要救活我师父!”

    “好,我保证。”

    “……我师父是几天前,从外面逃进村子里来的。他说他家在一个叫玥湖城的地方,但是那里的人都死了,只剩他逃了出来,但是也受了很重的伤。”

    “我爹是村子里唯一的大夫,就把师父背到了我家里去养伤。起初师父还好好的,养伤无聊的时候还会教我拿木头雕小动物。”

    “可是前天夜里,村子里有一家院子里突然冒了红光,所有被红光照到的人都疯了。先是那家的男人把家里的畜/生都宰了,然后是他老婆、儿子……我爹听到动静后就出去了,结果再也没有回来。”

    “我和师父在屋子里呆了一天一夜,今天早上我实在饿不行了,师父又突然昏迷不醒,我才跑出来,想找点吃的回去,结果就被你们抓到了。”

    小男孩说完,怯怯的看了晏宸一眼。

    “那这个鼎是哪儿来的?”晏宸从袖中取出那只袖珍小鼎。

    “师父身上掉下来的,我见到你们来,跑回家去拖师父进地窖时,不小心掉下来的。”

    从炼器师身上掉下来的,极有可能就是炼器鼎。

    晏宸看了姜非妩一眼,将鼎收回了袖中。

    他的目的只在太上炼器鼎,只等“叶迟”露面,用剑一验便知。

    姜非妩却觉得不对,秀眉一蹙看向那小男孩。

    “你说村里人是自相残杀,那尸体为何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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