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小男孩眨眨眼,清亮的乌黑色眸子茫然无措,“我,我不知道……”

    如果他真的在事情发生时被关在了房中,那确实有可能不清楚外面的情况。

    姜非妩沉吟片刻,复又问道:“那当时你可曾听到过什么奇怪的动静?”

    小男孩又是茫然地眨眨眼睛,摇了摇头,便不再说话了。

    “那那道红光是怎么来的,你知道么?比如,”姜非妩一顿,犹豫了几下,“比如村里有没有人供奉什么神像?”

    她始终觉得昨天发现小男孩的那处院子里有邪神像的气息,虽然她无法确定,但小男孩提到事发之时红光大作,确实和她见到的邪神像十分相似。

    先前在王老六家里遭遇邪神像摄魂之后,她便有心留意,但始终没有任何发现,调查邪神像的事便搁置了。

    小男孩眨巴着眼睛,咬着指甲想了半晌,似乎并不知道什么邪神像的事情,只说村里人不信神佛,也没见过什么奇怪的神像。

    见从他这里问不出什么,姜非妩回头看了一眼同样一脸疑惑的晏宸,起身。

    “晏宸师兄,你随我来。”

    其余众人被她留在房中照顾小男孩,晏宸虽不知她有什么话要对他说,但还是静静跟在她身后走出了屋子。

    来到院中,姜非妩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看向晏宸,开门见山道:“我觉得这男孩有问题。”

    “说说看。”他并不十分相信她的判断,尤其是在小男孩肯定了那袖珍小鼎就是炼器师身上掉下来的东西后。

    “依他所言,事发之时他和炼器师尚不在地窖之中,是在发现我们之后才进去的,且不说时间是否允许,单是他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如何能拖动一个沉甸甸的大人就值得怀疑。

    “更何况,全村人都不见了,寻常孩子见到这等异象,应该先去寻找自己的亲人。他说他爹爹前天夜里出去之后就没有回来,他又一直没有离开房中,那他又是如何知道有人被红光照射到,从而发狂杀人?

    “最后,我还是觉得他的思路太清晰了,关于前天晚上发生的事,像是提前准备好的说辞似的,而我们又无从查证,只能听信他一家之言,可有关炼器师和村里其他人的事,他却一问三不知……总之,我觉得他说的话不能轻信。”

    姜非妩一口气说完,见晏宸没有反应,抬眼去看他,才发现他怔怔地望着自己,眼中似乎有些她看不明白的情绪。

    “晏宸师兄?”她轻声唤他,一连喊了三声,他才恍然反应过来,“嗯”了一声,说他知道了。

    他话音刚落,背后的房门被人猛地拉开。

    “晏宸师兄!不好了,那个炼器师突然吐血了!”

    姜非妩同是一惊,紧跟在晏宸身后进了炼器师的房。

    屋里满是血腥味,庄不为脸色苍白,双目紧闭,眉头却皱得紧,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嘴角溢出,甚至连耳朵都在缓缓往外溢血。

    似乎……是中毒的迹象。

    姜非妩治疗外伤还算有些心得,可对毒药却一窍不通。

    “得去附近的镇上请个大夫来,而且要快。”

    照顾庄不为的一个弟子也顾不得发号施令的是江写意这个废少宗主,立刻领命而去。

    直至晌午,总算从远处的小城中背了个上岁数的郎中来。

    那郎中挎了个小药篮子,不紧不慢地给庄不为号了号脉,又扒开眼皮检查了半天,慢悠悠写下一张方子,接着把药箱一收,转头看向晏宸和姜非妩。

    “你们谁是管事的?”

    晏宸上前一步应下这个身份,老郎中瞧了他一眼,使了个眼色,往门外走去。姜非妩紧随其后。

    “你们与伤者是何关系?”

    晏宸答道:“路见不平救下的人,尚不知其身份。”

    老郎中点点头:“他是中了毒,倒也不难解,只是……昏迷的甚是蹊跷。”

    “蹊跷?”姜非妩不解,“怎么个蹊跷法?”

    “他虽受过重伤,气血亏虚,但看脉象,早就该醒了。”

    早就该醒了?这是什么意思?

    莫非这几日,他一直都清醒着,能听到外面的动静,只是一直装作未醒?

    “可是,为什么……?”姜非妩喃喃着。

    是不信任他们,所以装作昏迷未醒?可他们早已亮明身份,这两日也没有伤害他的举动,不该是因为这个。

    难不成……

    姜非妩瞬间联想到小男孩的怪异之处,心中不由得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想——这里除了他们就只有那个小男孩,莫非庄不为是忌惮那个男孩,才装作昏迷不醒。

    不过这个想法未免有些离奇,姜非妩不打算对晏宸讲——刚才那小男孩说袖珍小鼎事是庄不为身上掉下来的之后,他的神情变了又变,她猜,现在她对他说的话,可信度大概又要大打折扣了。

    姜非妩沉思的当儿,老郎中已将东西收拾好,准备回家去了。

    她见状连忙把他拦住。

    “我这里还有一个人也受了伤,还请您随我去瞧瞧。”

    -

    不知是不是凤决特意叮嘱,他房外没有无定剑宗弟子留守,姜非妩带着老郎中到他屋中时,房里只有昏暗的日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床单似乎是换过了,染着血的旧床单就晾在一旁的矮凳上,干涸之后依然红的触目惊心。

    昨天夜里送他回来时,还只是微微咯血,咳出一点点来就不再咳了,怎么今日却呕了那么多血。

    姜非妩的视线瞟过血迹,心里不由得一紧,忙搬过一张椅子到床边,让郎中为他诊治。

    凤决脸色煞白,躺在床上,感觉到有人触碰到他的手腕,眼皮才微微掀起一条缝,看了看老郎中,又抬眼瞧了一瞧床边立着的姜非妩,复又合上了眼睛。

    按照他以往的警觉程度,老郎中的手还未搭上他手腕时,他就该起身将人拒之千里了。

    老郎中给他号了许久的脉,表情愈发沉重,姜非妩的心也跟着愈来愈沉。

    终于,老郎中似乎得出了结论,站起身来,连方子也没开,背着手往外走。

    姜非妩赶紧跟上。

    “大夫,他怎么样?”

    屋外日头正好,老郎中仰起脸来眯起眼睛,想了许久。

    “姑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请讲。”

    “那小伙子,是你什么人?”

    姜非妩一怔:“您为何突然问这个?”

    老郎中抚着灰白的胡子,没有答:“姑娘先回答老头子的问题就好。”

    姜非妩微微垂眸,犹豫片刻,低声道:“我是他姐姐。”

    老郎中讶异地看向她,上下大量了一番,似乎不大相信。但姜非妩神色如常,他思忖片刻,还是如实说了。

    “老夫虽然只是一介乡野郎中,但也曾有幸为修士诊治过几次。这小伙子之所以咯血,依我看,并非感染凡症,而是……”

    “是什么?”

    老郎中瞧了焦急的姜非妩一眼,压低了嗓子。

    “是离魂之症。”

    “离魂症?那是什么?”

    老郎中见她的确不清楚其中利害,轻叹一声,解释起来——

    原来他所说的离魂症,不同于现实世界中所指的双重人格,而是这个世界里修士特有的一种疾症——修士修炼到一定境界后,可以夺舍旁人的身体,若是短短几日,还不至于影响修士本身,可若时间长了,那副躯壳便会慢慢开始排斥这外来的魂魄。

    肉身与魂魄本是一体,一旦一个不属于这副肉身的魂魄出现,必定会相互搏斥。

    而搏斥的结果有两种,一是魂魄胜利,肉身彻底被魂魄吸纳,渐渐变成一具坏死的肉/体。

    二是肉身胜利,魂魄被强行驱离。

    “所以他会咯血,是因为魂魄在被肉身强行驱离?”她没想到以他的修为,竟然会被折骨境巅峰的叶迟的肉身所败,“如果被强行驱离,会怎样?”

    “神魂受创,轻则修为大损,重则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

    四个字在姜非妩耳边盘旋不停。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治这离魂症?哪怕只是拖延一段时间。”

    老郎中眼神复杂地看着她,良久,问她:“老头子不懂仙家之事,可夺人肉身……姑娘,这终究不是正派所为。”

    姜非妩哑然。

    她当然知道夺舍不是正道修士该做的,可凤决以魂魄来到这世上,上哪去给他找回肉身?如果没有肉身,魂魄游离异世……

    “大夫,我正在想办法让他的魂魄回归本体,只是眼下还办不到,您能不能帮我拖延一段时间,只要一段时间就好。”

    姜非妩的哀声恳求和老郎中的轻叹,穿过虚掩的门缝飘进凤决的耳朵里。

    他懒懒睁开眼来,窗外的光一时让他分不清现在是何时辰。他静静躺在床上,姜非妩和老郎中似乎已经不在门外,四周静得吓人。

    怔怔地顶着床帐,不知过了多久,他又疲惫地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天又黑了下来。屋子里点了几盏灯,姜非妩坐在他手边的一张小凳上,手撑着下巴闭着眼睛,不知在他床边守了多久。

    昏黄的暖光照在她身上,半张脸都隐藏在黑暗中,凤决用力撑起眼皮,似乎想要看清阴影里的她的神情。

    他微微仰头,胸口突然又是一痒。他猛地转过身去,掩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可又不想出声吵醒她,忍得脸色涨红,血大口大口地涌上来,堆积在喉咙,难受得要命。

    姜非妩睡得不沉,听见动静就醒了过来,见他咳个不停,忙坐到床上,轻柔地替他抚着背。

    凤决咳了半天,总算把嗓中的淤血呕了个干净,回过头来,无力地抬眸看她。

    “我没事,你回去休息吧。”

    逞能。

    姜非妩不管他说了什么:“还能布隔音结界吗?”

    凤决愣了一下,虽然不解,还是点了点头,抬起手来挥了两下,屋外的虫鸣突然被阻隔,姜非妩将枕头竖起让他靠在背后,这才回到凳子上坐下来,开门见山:

    “你这离魂之症,持续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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