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怎么又见不到维奥里呀,”弗兰格问道。

    弗兰格自一次意外尝到了由离格里拉所做的食物后,就时常以见维奥里为借口来此串门。

    不过除了第一次外,弗兰格每次都没有真正见到维奥里,无论是他的影子还是声音。

    索性他本来也不是真的想见到他,但弗兰格还是会习惯性地说这句话。

    离格里拉从厨房里端来最后一种菜样,弗兰格用汤匙往自己碗中倒汤,她恰好听见了弗兰格方才的问询。

    离格里拉把菜放到桌子上,道:“维奥里医生从来都不与我们同桌吃饭。”

    离格里拉每日按例都会送些饭菜放到维奥里的房门口,只是那些菜每次都是什么样子放在那里的,她收盘的时候还是什么样子。

    那些随时间渐渐冷却的温度与色泽总让她心神不安。维奥里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

    弗兰格看到离格里拉纠结的神情,心里油然而出探寻的心思,他觉得她和维奥里之间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这种秘密让他揪心挠肺。

    “你们之间做了些什么?”他问。

    离格里拉尴尬笑道:“能有什么呢,快吃饭吧。”说着,她挖了一勺子的热汤,要加在弗兰格面前的碗里。

    “不不不——你们之间一定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弗兰格用筷子抵住离格里拉要送上来的汤。

    拿着筷子离格里拉制作的餐具,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会用,算是一种特殊的默契,弗兰格和离格里拉经常用筷子来进行“斗争”。

    而且弗兰格会使用筷子表现出来超长的天赋,又是这里唯二会用这个新工具的人。他对此引以为豪,并不厌其烦地表现自己对它的忠诚。

    比如此时此刻,弗兰格就用筷子夹住了汤勺,他和离格里拉像进行拔河比赛一样,两个人死守防线,寸土不让。

    争执着,离格里拉先“犯规”了。她站起来,意图占据高地,借助巧劲让弗兰格溃败。但这一举动正好正中弗兰格的下怀,他旋转手肘,筷子在他手中犹如水里灵活摆动的鱼,它挑、转、拨、推,愣是把汤稳稳地倒在了离格里拉的碗中。

    离格里拉看着碗里的汤,皮笑肉不笑道:“你筷子用得真好。”

    “那当然啦!”弗兰格揩了揩他特意留的厚重胡须,样子看着像那些画像里的希腊哲学家,但对上弗兰格的自信笑容,应该也没人会将他联想成拥有智慧的学者,“我真是天才,学什么都快。”

    离格里拉对于弗兰格的自恋言语保持一贯的沉默不答,但也和他有一言没一言地聊了其他的事情,时不时地拌嘴。

    经过先前的相处,他们已经差不多达成了一种特殊的友谊——一种动态变化的情谊。

    他们时而像闺中密友般无话不谈,时而又像敌人一样争锋相对。就如现在,他们宛若两个小孩子一样争辩着“诸如帅啊”“厉害啊”之类的幼稚话题。

    诺维亚在餐桌的一边默默地注视着两个人“你不服我,我不服你”的互损,两个人的声音不算大,但内容只有他们两个知道,诺维亚听多了就有些出神了。

    她把视线移向弗兰格的身后(她所在弗兰格的正前面)。突然间她好像看到了长期闭门的房间好像打开了,但紧接着是一道更为明显——夺人注意力的声音插进了所有人的思绪里。

    “啊——我知道了,维奥里肯定是不会用筷子,怕被我们嘲笑,所以才一直不出门!”

    弗兰格话音底气十足,他挑衅般地看了看离格里拉,脸上得意洋洋,上扬的眉尾似乎是在表示“我猜对了吧”。

    离格里拉对于弗兰格图穷匕见的话惊地眼睛都瞪大了。

    弗兰格的背后,他见不到,但离格里拉是看到了,在视线定位的那一刻,弗兰格所说的话也同步传到了那里——维奥里站在玄关,没有带那副灰黑色的鸟嘴面具,他的神色离格里拉看不真切,但也能猜到绝对不好。

    只几瞬的功夫,维奥里下楼了,像伺机捕捉猎物的猫,又像无脚浮空的幽灵,没有脚步声。

    他径直走到弗兰格的旁边,视线首先盯住了两人仍在胶着、不舍分离的筷子和汤勺,就此注目许久,他才缓缓地顺着那成对交叠的木制筷子将视线移到弗兰格的手上,不知喜怒地道,“看来你挺会用的啊。”

    “啊”这后缀语气词用得意味深长。如果弗兰格多一份愧疚,这就像由衷的赞叹,是不分他人污蔑诽谤的、宽宏大量的、介于欣赏与以德报怨之间的感叹;但如果弗兰格对此毫无芥蒂,这就像一把宰猪的刀,透露出威胁的气息,同行刑前屠夫要罪人留下遗言的语气一样,漠不关心,却刀刀致命,能破除人的心理防线。

    弗兰格呆了呆,他没有直接回应维奥里的话,只是眨眨眼睛,随后轻易地将离格里拉手中差不多脱力的汤勺用筷子直接夹起、接过,“啪”地一声,汤勺掉回了清汤里。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弗兰格还保留着先前和离格里拉斗嘴的骄傲语调,“那当然呀!”

    弗兰格无赖的样子,令离格里拉和诺维亚她们大感佩服。

    维奥里面上未曾表现出任何表情,他只将视线转向离格里拉,似乎透着一股委屈、一种求助。

    但离格里拉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不觉得维奥里会对她露出这种表情,离格里拉觉得自己看错了,于是她并未回应或者说她并不知道如何回应他。

    维奥里只看了一会就走了。他摔门而去。

    “你惹到他了,”弗兰格坐回座位,评价道。

    离格里拉云里雾里:“不应该是你让他生气的吗?”

    弗兰格竖起筷子,头和筷子一起用同一频率摇摆:“维奥里今天没有带那个丑面具,事出反常必有妖。”

    说完,他揶揄地看向离格里拉:“你们之间一定有故事。

    “就比如,罗曼故事?”

    离格里拉无话可说,因为昨日的那件事实在难以启齿,她是不会说的,只能转移话题:“不吃饭了吗?”

    语气有些她这个年纪的少女特有的娇嗔,离格里拉的脸红红的,像浮现沙滩上的夕阳,艳丽地渲染了海边游玩的人们的脸。

    弗兰格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只见离格里拉向诺维亚挥手告别。

    弗兰格只能透过对面的诺维亚呆呆地望着合上的门。

    他遗憾倒在椅子背上:“别真的是啊,我可没见识过维奥里喜欢上什么人。”

    诺维亚听到了他说的一些字眼,弗兰格面色红润,她看着面前的青年,从他的眼中,诺维亚看到了她很熟悉的东西。

    现在,弗兰格还意犹未尽地望向离格里拉离去的方向。

    啪——

    诺维亚直接站起来,椅子后撤产生了刺耳的声音。

    “您不能这样!”她说,语调铿锵有力,气息却很短。留下这句话后她就转身离开了。

    不能这样,不能哪样?弗兰格内心困惑。诺维亚天生童颜,她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她的脸庞仍旧白皙剔透,在那一晃神的刹那,弗兰格似乎是看到了她面颊的红色。

    “怎么一个个都有秘密的样子,”弗兰格独自在用餐,边吃边想,但谁没几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

    康乃馨开在路上,穹顶阁楼上的大金钟响了几下。咚——咚——咚——厚重深沉。

    在教堂里,无论是修道士还是普通常人,此刻都双手合十,都在垂首默默祈福。

    他们都认为,他们都相信,这是“主”的传声。“主”赐予了这片大陆上的人们能够解决一切事物的魔力,“主”一直在注视着他们,祂的眼睛无处不在。

    钟声波浪般地在天空上泛过涟漪,云朵是它的波纹。声音传到每个人的耳朵中,走在路上的离格里拉也听见了,厚重的声音直击心灵,她愣了一下。

    这种声音宛如在她的身体的每一处空虚处碰撞,像密闭房间里的回声,一种声波会分娩出一种新的声波,无数声波交织,又会汇聚成聒噪的、杂乱的、模糊的语调。

    好像有人在她脑海里说话,离格里拉想。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离格里拉推开面前的木门。

    叮呤一声脆响,门开了。内里有一位穿着绿黑色长裙的微胖女妇人,她正拿着卷尺丈量着另一位比她稍矮一些的年轻女客的身形。她听到了门铃,也看到了门口站着的少女。

    “离格里拉,你来了,”她笑道。

    “是的,洛利西夫人,希望不是很迟,”离格里拉走到了洛利西夫人的身旁。

    洛利西夫人已经量完了女客的身型,卷尺被她随手挂在脖子上。

    洛利西夫人面色和善圆润,她让开位置给离格里拉,侧身向女客介绍道:“林夫人,这位就是您想找寻的绣师,她……”

    未等洛利西夫人说完,林夫人就焦切地把手抱在离格里拉的手臂上,她殷切地看着她,眼睛嗜泪,脸颊抽搐。她似乎有话想说,可她却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离格里拉面对突如其来的热情难以招架,林夫人看待自己的眼神好像自己是她的救命恩人。但她没见过这位年纪与她相仿的少女。她有些不知所措。

    离格里拉转头想洛利西夫人求助,洛利西夫人刚张了张嘴,林夫人就突然开口说话了。

    她强忍着泣音:“离……离格里拉,是离格里拉小姐……这个。”

    林夫人从随身包里拿出折叠整齐的手帕,继续道:“这个手帕上的图案是您亲手绣的吗?可有师父,现在还健在与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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