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人紧盯着离格里拉的眼睛,似乎是想从中洞察出些什么。但离格里拉茫然地看着面前的陌生女人,她给不了林夫人期待的反应。

    林夫人能感受到离格里拉对自己的隔阂感,她心绪烦乱,原来的手帕被她在手心里捏成了一个团,放在胸前。她低着头,宛如进行一场折磨自己的无声酷刑。

    洛利西夫人看看这两位刚认识的女孩,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认为林夫人是子爵的妻子,这种身份地位的人物本不会来到她这个小裁缝店,可她却来了,一定是为了离格里拉,直觉是这样告诉她的。

    离格里拉还处于懵懵懂懂的状态,面前人的伤心犹如实质,她用手托起林夫人抓着手帕的手,低声道,“这上面的图案是我绣的,我有师父,而且还健在,但她并不在这里。”

    离格里拉温柔地回应完林夫人方才的问题,尽管作用可能聊胜于无。

    林夫人张开嘴抽泣着,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绪,良久,她才像幼儿一样,只知道重复自己仿佛是刚学会的话语,“健在就好,健在就好……”

    说完她俯身在地上查找些什么,但林夫人的手在抖,头在抖,弯曲的脊椎也在抖,她的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因为剧烈的情绪而颤抖。

    在其他人看来,林夫人涕泪泗流,她用手捂着脸,身体低伏像一位深受打击的老人,一位被丈夫狠心抛弃的妻子,浓烈的绝望和悲伤好像将她团团围住。

    “子爵夫人,您要找的可是这件?”洛利西夫人转身从身后的柜子夹层中取出一个木箱子,她端着它送到林夫人眼前。

    “对、对,就是这个!”林夫人接过,她跪下,把木箱放在地上,打开,显现出里面的一件衣裙。

    她提着衣裙缓缓站起,在重力的作用下,衣裙渐渐显露出它的全貌。

    离格里拉大吃一惊,不是因为面前破损的衣裙,而是因为这条裙子的样子是她最熟悉的,她曾在师父的指导之下完成的类洛可可风格舞裙。

    她在这上面倾注了许多的心思,她在上面结合了中西方艺术,耗费了她整整十年时间,而这摆放在她面前的衣裙,简直就和她设计的那版一模一样。

    “这个裙子……”离格里拉喃喃自语,声音低到微不可闻。

    “这个裙子是一位对我很重要的人交付于我的,”林夫人将裙子对折一半,套在手臂上,“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将它交付于我,她说‘,如果这件裙子坏了,就意味我离开了,不用慌张,当它重新被修复的时候,就是我回来的时候。’”

    短短的一句话信息量十足,这也就是说,曾经有一位故人送了林夫人一件来自她世界的衣裙,并且很可能她能靠这裙子穿越时空,抑或预测未来!

    这也就意味着,这里不仅是只有她一个人异留他乡,她很有可能还有其他的同伴。

    甚至那位同伴很可能也知悉蜀绣工艺。

    “可自从这件衣裙破损后,我遍寻世界上所有的能工巧匠,甚至找到了修道院的法师,但他们都表示无能为力。主向来只对祂所认可的事物施以援手……”

    “那您为何还要执意修补它呢?没准那位就是知道这条裙子不可能修复,但她知道她在您心目中的地位,她注定要离开,它是那位给你的一个不能期望的期望。”洛利西夫人理性分析道。

    是啊,这就像离格里拉原来世界里流传甚广的一个爱情故事。

    曾经有一个丈夫身患绝症,他临死不远。但他的妻子很爱他,为了能够照顾他,妻子自愿放弃了许多,甚至在丈夫濒死之际,妻子还愿意为其殉情,她说,“没有你的日子毫无意义。”

    在妻子日复一日地悉心照料下,丈夫的身体渐渐好转,但他自认为自己是回光返照、强弩之末。可为了不让妻子伤心,丈夫请求所有人帮他撒下一个弥天大谎——他要独自远行,谁也没带。

    临行前,丈夫送给了妻子一粒被炒熟的种子,对妻子说,“不要伤心难过,这是处于休眠期的种子,当它发芽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于是妻子就抱着无妄的期望与爱,守着一盆光秃秃的黑土,直到老去死亡,也没有见到它发芽,哪怕杂草也没有。

    事情的道理应该就是这样吧,没有什么穿越时空,也没有什么预测未来,这些都只是巧合,离格里拉看着那裙子,巧合……吗?

    林夫人摇头,“我也曾想到过这个可能,后来我遇到了如今的丈夫,拥有了新的家庭和新的生活。我应该满足的……但人总是很贪心的,就想好了还想更好,只是我如今的心态转变了。曾经,她是我命中难以分割的一部分,但现在,我只想再见见她,哪怕只有一面……”

    说完,林夫人看向离格里拉,不同于方才的苦泪和脆弱,她的眼睛里盛满了坚毅与勇气,好像她的自信因为那件破烂的衣裙而充盈起来。

    “十四年了,离格里拉小姐,您是我找寻的众多绣师中唯一能绣制这些图案的人,离格里拉小姐,”林夫人跪了下来,但她高傲地撑起手臂上的裙子,不让它掉在地上蒙尘,“我,安娜·林,在此向您献上我最真诚的心意,我愿意献上我所有的金钱与荣耀,希望您能够帮助我,用您高超的技法,让它重新恢复原貌。”

    十四年啊,人的一生有多少个十四年,离格里拉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林夫人,先前她觉得林夫人的年龄与自己相仿,可从林夫人跪着的那一刻,她突然觉得她比自己高大许多。

    离格里拉脑海里划过许多的想法,但众多的思绪最终都会导向一个结果——答应她。

    “林夫人,虽然这句话很大程度上是一句废话,但我仍旧想问你。她(它)在您心目中的地位如何?”

    离格里拉没有明确指出这个“她(它)”指代的是谁,是那位失踪离开的人,是这件破损的衣裙,具体是谁已经不重要了。想要修复的衣裙,想要重见的故人,都是此时此刻林夫人真实的想法。这两个想法同时产生,都对她无比重要。

    “她是我灵魂的导师,它是我精神的支撑。”

    离格里拉突然就想认识那位神奇的人了,或者说,她想成为那位一样的,能在他人心中占据重要地位的人。

    离格里拉跪在地上,她将林夫人扶起来。她在林夫人的眼睛中看到了坚毅,林夫人宛若战场上的女将军。

    她接过林夫人手里的裙子,道,“我答应你。”

    穹顶阁楼上的金钟又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了。沉浸在各自高涨情绪的人没有听见。离格里拉并不知道她此时此刻,她在这一瞬做出的决定,决定了她此后的一生。

    钟声震荡,在一间冰室里,维奥里拿着炭铅绘图的动作蓦地顿了顿。他的心中乍然浮现出强烈的酸楚味道,他的心脏在抽痛,手持着的碳铅被他按断了。

    维奥里微皱眉头。

    维奥里厌恶这钟声,从心底里。他随便找了几个棉花,把它们揉成球,堵住自己的耳蜗。但尽管他这么做了,就算做得再好也无济于事。那钟声还是直击心灵,众多纷繁复杂的回忆涌上心头。美好的,痛苦的,极乐的,极悲的,像四周汹涌澎拜的浪涛,高高低低,此起彼伏,他就处于这几种极端的情绪之间,夹在浪涛之下。

    被巨浪裹挟,维奥里好像被淹没了,胸口闷的难受,亟待发泄,就这样,他的泪腺不受控制地滚出了豆大的泪珠。

    “维奥里!”弗兰格推开冰室的门,他看见维奥里蜷缩在角落里。作为维奥里的朋友,弗兰格很早就察觉出每次教堂钟声响起,维奥里是情绪就很不稳定,近期更甚,人们都觉得这是违背“主”的处罚。

    他走进了维奥里,看到他在用手摩挲着一个白色手绢,这个手绢维奥里一直带着在身上,有好多好多年了。

    弗兰格最初也不知道这手绢的寓意,但他现在都明白了——目前只有离格里拉能绣制出这种手帕。

    “你、你对离格里拉……不可能,你才刚认识她,你们相识都没有一年!”弗兰格下意识地否认自己方才的想法,他感到了恐慌,由于不敢相信,弗兰格说话的语调越发激动。

    视线一撇,弗兰格看到掉在维奥里脚旁的画册,朝上的一面赫然画着离格里拉的音容笑貌。一瞥一笑,笑,哭,恼,怨,还有她做出这些表情时所说的话……都被维奥里无比细致地刻画、记录。

    弗兰格拿起画册往前翻,维奥里没有拦着他,于是弗兰格顺畅无阻地从画册的第一页一直翻到最后一页。每一笔落款,每一个日期都无比的连续而明确,最近的一页正停止在今早的离格里拉和他斗嘴时露出的狡黠的笑。

    “维奥里……你知道喜欢是要表达出来的,你知道的,她今天早上还觉得你讨厌她。”

    维奥里埋头,钟声的影响下的他无比脆弱,全然不见那个骄傲的、敢于反抗神权的维奥里医生,“不能让她知道,不能让她知道,不让她又会被主带走的……”

    “主,你不是不信主的吗?不然你也不会时不时地变成这样。”

    不知弗兰格的哪句话触碰到了维奥里的哪根神经,他突然抬头,眼睛瞪大了,木楞着,无神的双目犹如坠入了不见五指的深渊。

    让一个骄傲的天才变得怯弱胆小,真是这个世界对反抗者降下的最残酷的惩罚,弗兰格想。

    “你在害怕什么,维奥里……”弗兰格意图唤回维奥里的冷静。

    维奥里垂头,他收回手绢紧贴着自己的心脏,“弗兰格……你先出去……”

    “维奥里!”

    “出去!”维奥里突然大吼一声。

    冰室里的门打开又合上,寒冷侵袭着维奥里的四肢,维奥里在发颤,他的气息艰难不舍地从肺里呼出,很快就凝结成了冰。冰晶好像逐渐冻结了他的心肺,让他的每次呼吸都带着钝痛。

    他现在在思恋一个人,想去见她,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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