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膳时分,眼见就要到了与闵逊约定的时间,楚绪心中愈发焦躁不安。脑海中想着晨间与楚佑的谈话,按照他的安排,马上就是狱卒换班歇息的空隙,而他派来的那个接应自己的人,应该也要到了。

    不多时,牢房外突然一阵躁动,楚绪抬头看去,只见两波狱卒带着两个囚犯进了女牢。其中一个看起来是个文文弱弱,看起来是个寻常官家女子,狱卒催促着她,径直略过楚绪的牢房。

    而另一个被两个狱卒架着,半拖半拽驾到对面牢房。那囚犯身着宫婢装束,看起来像是受了杖刑,头发凌乱,看不清脸,衣服上沾了不少泥土。

    楚绪看着狱卒打开牢门,把那宫女扔到牢房里。他们的动作很粗暴,几乎是把整个人摔到地上,而宫女被扔在地上便一动不动,像个麻袋似的。

    楚佑只说会派人救她,却没有细说是个什么样的人。楚绪看着这两个女子,心中不禁犯嘀咕。

    她假装随口问狱卒道:“这宫女犯了什么错?”

    狱卒不敢怠慢她,隔着两道牢门弓着身子答道:“回殿下的话,这是伺候陛下起居的宫女,听说是准备的洗脚水烫了陛下的脚,陛下一时间发了火,便将她杖责二十,下了狱。”

    “……”

    楚绪眼皮一跳——洗脚水烧烫了还要杖刑下狱,这么荒唐的故事,不会是她弟弟想出来的吧?

    你倒是编个可信点的理由啊?!

    正这般想着,答话的那个狱卒突然发出一声呜咽——之所以是呜咽,是因为在他锁好门刚转过身的时候,他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把一声未呼出口的惊叫堵在了口中。随后狱卒两眼一翻,身子被一双手缓缓地放倒在地上。

    楚绪心中一惊,眨眼间两个狱卒均已被放倒,方才还像麻袋一样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宫女正笔直地立着。楚绪还未来得及反应,那宫女身形又动了,出手如电,放到了楚绪门口的看守。

    楚绪看她身形比一般女子要高大,肩膀也要宽得多,心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

    “你是男子?”

    “宫女”没答她这句话话,三下五除二扒下两件狱卒的外衣,拎着衣服到她牢房外。

    那“宫女”摸着门锁问道:“殿下有发簪么?”

    楚绪听到他开口,果然是男声,心中更加震撼。她本以为楚佑会安排个人假扮狱卒,没想到他竟然剑走偏锋。她取下头上发簪递给他,问道:“你是谁?”

    那人把手中簪子捅到锁眼里一阵捣鼓。片刻之后,只听“咔哒”一响,铁锁应声而落。他又把一套狱卒衣服递给楚绪。

    做完这些,他才行礼道:“臣冉铮,奉命护送殿下出京。”

    “原来是你。”

    原来是冉闻将军的儿子,冉铮。

    中央为了防止戍边将领佣兵自重,尾大不掉,通常会把这些将领的家人留在京中作为人质,冉铮是冉闻唯一的儿子,从小便作为人质在京中长大。又因为年纪合适,被选为幼帝的伴读,四舍五入也算是与皇帝一起长大。

    从身份和立场来看,的确没有人比冉铮更可信了。

    楚绪只在以往的宫宴上与他打过照面,本就不熟,此时又因为乔装改扮的原因,一时便没有认出来。

    楚绪刚接过衣服,便看见那冉铮麻利地剥下身上的宫女服,露出内里一身白色中衣。他又除去脚上明显不合适的绣花鞋,然后从胸口处掏出两只团成球的男式短靴,胸前的两个鼓包立刻变得扁平。

    “……”

    楚绪暗叹,现在的公子哥真是有创造力,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靴子团成那个形状的。

    “把你脸上的傅粉擦了。”楚绪提醒道。

    他闻言是一愣,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改扮了狱卒,总不能还顶着一张违和的大白脸,他抄过一旁的宫女衣裳,在铜盆里浸湿了开始擦脸。

    楚绪快速换下外袍,束起头发。而冉铮此时已经擦净了脸,露出的少年面庞。冉铮生的白净清秀,若不是他出身将门,自幼习武,倒是“白面书生”这个词语更适合他一些。

    楚绪看着张脸,想起来之前的接待使臣的宫宴上,酒过三巡,有几个老臣提出要他舞剑助兴。那时候冉铮咬着牙拒绝,说自己练的都是上阵制敌的猛招,不适合在宫宴上表演。那几个老臣却故意看他的笑话,愈发为难他。

    那时冉闻并不在场,楚绪看冉铮只身赴宴,堂上无人帮他说话,心中不禁有些同情。加之那时候她刚刚学会弧光剑法,也是存了些张扬的念头。便主动站了出来,要舞剑为众宾客助兴。

    一舞毕,满堂喝彩。

    自那之后,关于长公主和弧光剑法的佳话便传遍了京城,一时之间脍炙人口,楚绪当时还颇为得意。未曾料想,有朝一日,此事竟被人利用,成为了刺向自己的匕首。

    心念一转间,只见冉铮已经把几个狱卒拖回牢房,用他们换下来的外袍盖住。

    正此时,突然听到有人疾呼:“走水了!走水了!天子甲号牢房走水了!”

    天字甲号正是距离楚绪最远的牢房,此时着火大概率正是小皇帝的安排。

    冉铮听到信号,对楚绪道:“殿下,此处既有骚动,必然耳目第一时间汇报闵逊,他的人马上就到,我们需尽快离开。”

    话音刚落,牢头向他们走过来,扫了他们一眼,呼喝道:“你们两个,跟我去救火!”

    由于事出紧急,楚绪的逃跑并没有详细的计划,一切都只能随机应变。

    天牢设计之时,为了防止犯人逃跑,仅有一条狭窄的通道,平时狱卒随意走动也会惹人怀疑,但若是有牢头调遣,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出去。

    两人一言不发地跟着牢头,不想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门口官兵喝道:“出示腰牌!”

    楚绪心中一紧,垂着头把腰牌递过去。

    看守的官兵反复看了腰牌,疑惑道:“不对啊…抬起头来!”

    楚绪心知不妙,大概率这看守认识她冒充的狱卒,身份恐怕要暴露。

    只听牢头赔笑道:“您不认识他们啦?”

    冉铮闻言抬起头来,对上那官兵的目光。

    官兵愣了一下,顿时反应过来,手按刀柄,开口大呼:“不许走…啊!”

    “走”字还没说完,说时迟那时快,冉铮抬手将一颗黑色丸子砸在地上。那丸子触地即爆,“嘭”一声炸出一片白色烟雾。

    官兵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下意识往旁边闪躲。牢头见状闪身让开路,口中一边喊着:“抓住他们!”

    冉铮一把抓住楚绪的手臂,纵身跃入烟雾之中。随着烟雾扩散,他避开官兵视野,施展轻功带着楚绪跃上屋顶。

    “在那!快追!”

    有官兵发现了他们,立刻顺着追了上来。几支羽箭落在他们身后。冉铮带着楚绪在屋顶上几个起落,就拉开了距离。

    楚绪被他隔着衣袖拉着,但觉得他手掌灼热,而自己的体内似乎被注入了一股力量,跟着他在屋顶上飞纵,一跃丈许竟毫不费力。

    冉铮带着楚绪穿过几条巷道,已听不见追兵的声音。待他松开手时,楚绪顿时脚步虚浮,与方才真气充盈的感觉大不相同。

    “好深厚的内家功夫。”楚绪不禁感叹。她从未修习过内功,之前只听闻内功深厚者可飞檐走壁,却不知内力居然还能这般传递。

    “殿下谬赞,”冉铮闻言竟脸颊微红,“臣僭越了。”

    没想到他是这般反应,楚绪突然觉得手臂被他握过的地方还留着他掌心的温度,两人均有些不合时宜地微微赧然。

    为了甩开追兵,二人在汴京城中七拐八拐,穿过几条街巷,出了内城。考虑到楚绪一旦出逃,闵逊很快就会收到消息。于是为了尽快出城,二人选择了距离最近,路程最短的城西万胜门。官差的皮囊甚是好用,两人在闹市中畅行无阻,周围百姓商户无不避让。

    楚绪对外城了解不多,只能跟着冉铮在巷子中穿行,过了闹市区,耳边的喧嚣声逐渐减弱。不知过了哪个转角,冉铮挪开墙角的一块石头,变戏法似的取出一个包袱,包袱中是两件寻常百姓的布衫。

    两人迅速换了衣裳,冉铮又将两件狱卒的衣服折回包袱,塞回原处,压上石头。

    眼见城门近在咫尺,巷尾处忽然见一队官兵跑过。楚绪心中一惊,然而那对官兵似乎并未对他们二人起疑,匆匆看了他们一眼便继续向前。

    楚绪不禁对冉铮的熟练心中叹服。

    “殿下,等会我们跟着出城的人群混出去,出了城一路向西,便…”

    他未没说完,忽见一人一骑自皇城中飞奔而来,口中大喊“丞相有令,关城门——”

    冉铮低声道:“糟了!好快!”说着立刻握住楚绪手臂,纵身一跃,奔向城门。楚绪顿时感觉一股暖流沿着手臂经脉传遍全身。

    城门口的百姓纷纷退开,冉铮左手上举着一道圣旨,右手牵着楚绪,一边狂奔一边高声喊道:“御令在此,休关城门!”

    关城门的士兵闻言一愣,看到他手中圣旨,立刻就被唬住了,关到一半的城门原地停住。

    眼见距离城门还有十几丈,斜后方突然传来“咻”的一声,一件物什破空而来。冉铮眼疾手快,略过楚绪拧身一击,手中圣旨与那物什齐齐飞出。

    楚绪根本来不及回头看,只听脑后“当”的一声似金铁相击,双耳被振得嗡嗡作响。再看飞出去的两样东西——圣旨摊开,竟是一张无字的空白圣旨,圣旨旁边是一枚花生豆大小的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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