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本轮到峥言和俞相无入城中买东西、探听消息。

    他们二人收拾妥当,正要出发,有葬剑山弟子叫住了峥言。

    这些弟子们都抱着剑,言辞间颇有些郝然:“峥言兄,我们替你与宋姑娘去罢。你对机关之事颇为精通,可否助我们改动酒肆中一些布置?”

    秋径正曲腿靠在一旁削木头,闻言放下工具。

    “我替峥言兄与痴痴姑娘同去吧。”

    峥言一想,觉得并无不可。

    他把俞相无拉到一旁,从胸口拽了件东西出来,伸到俞相无头上,五指一张——

    一条样式老旧的吊坠稳稳挂在了俞相无颈上。

    吊坠上有数个缺胳膊少腿的铜牌,唯有中间的一枚尚算完整,铜面上刻着“械”字,被尘土和鲜血浸润得愈发深刻。

    其余的大多剩不到正常的一半大小,依稀能推敲出“鸢”“弓”等字,更多的早湮灭了。

    这是筑山的东西,每个筑山的孩子都会有一块。

    他们几个身上不止有自己的,还有别人的。

    这个也算是他们的联络工具。

    因为怕露行迹,他们分开行动时都易容,便通过分辨身上的物件来分辨人。

    俞相无把吊坠搁在衣领外,袖中藏着短匕和秋径一道走,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联络上宋铅几人。

    城内的情况比他们想象得更乱。

    他们本以为事发后,朝廷派黑甲卫围城,宁为先会一边四下追杀其他江湖门派,一边去和朝廷求和;或者是当地州府先与宁为先撕破脸,和朝廷里应外合要把这称霸多年的毒瘤除去。

    但都没有。

    宁为先失踪了。不论是被秋径救出来的弟子还是其他皓歌郡的人都没见过他。

    他们原先躲起来就是怕腹背受敌,没想到第一次围剿不成,宁为先自己消失了。

    秋径笑着掏了二钱纹银给小乞丐,转头看着俞相无。

    “此中必定有我们不知道的事发生。”

    俞相无点头。

    事发时,宁为先敢一不做二不休地想杀光所有参加寿宴的人,现在必不可能躲起来。

    就俞相无与宁为先接触来看,宁为先更可能直接找上宗政间谈条件,最好还能留下城里这些和他作对的各派高手,到时还能逼着别人为他进“二十月”。

    毕竟,他实在太想要里面的东西了。

    前头的医馆浩浩荡荡地排着长队,几乎能排到巷尾。

    队伍里的人基本面红耳赤,咳得“捶胸顿足”。

    秋径本停在包子铺前面,与老板闲聊两句,老板也是讲三句咳两句。他不着痕迹地皱眉,又打了两声哈哈,高声叫着俞相无,逛到街的另一边去了。

    老板奇怪地又叫他两句:“公子!公子,你不要了吗?”

    没得到回应,只能扫兴地拍拍肩上的汗巾。

    俞相无提着干粮,要往前走。

    秋径从她身后掰着她的肩,让她转了个方向。

    秋径道:“俞姑娘,我们换条路走。”

    俞相无虽然奇怪,但不多说什么。

    可接下来一路,秋径展现了前所未有的挑剔。

    有时是看一眼店面便不要俞相无去,有时谈价谈得好好的,突然发性,说不要就不要,老板赔着笑脸问他哪里不满意,他就像个大爷,甩下俞相无就走。

    俞相无沉着脸跟在秋径身后,觉得像是活见了鬼。

    她掂了掂手上的东西,“怎么,今天不想做善人了?”

    秋径摇摇头,但笑不语。

    他们逛过大半,行至一处破落的胡同口,有几声激动的叫喊传来。

    “秋贤侄!秋贤侄!”

    秋径脚上走着路,还神游天外地想事情,骤然一听,想说谁叫我大名,一抬头几个蓬头垢面的中年男子一瘸一拐朝他冲过来。

    俞相无反应极快,踢了墙边一排的木杆过去,几步之外喝退这些人。

    秋径则微微躬身去看,好半天发出惊奇的一声“嚯”。

    “这不是小竹林峰的几位前辈吗?”

    俞相无侧目看去。

    小竹林峰在江湖属中游,谁好像都听过这名号,但谁都没见过,门派绝学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几位前辈见秋径叫出他们的名号,纷纷相视一笑,嘴角憋着苦笑差点要落泪。

    俞相无退后两步,看他们把秋径团团围住。

    其中一人拨开自己杂草似的头发,露出鼻青脸肿的样子,言辞愤然。

    “……说什么他们已推了新掌门,以后宁为先和他们再无半点干系,呸!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监守自盗!”

    俞相无听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原来同葬剑山等人分开后,其他门派听闻宁为先不见了,自觉有了底气,重新杀上了皓歌郡。

    本以为能借此颐指气使一番,谁料皓歌郡的其他人也真狠,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掌门都从门派里除名了。

    不过想想也是,囚禁弟子的事本来就是宁为先一个人干的,这事不大不小,说白了也只是点门派内的龌龊事,没碍着别人什么事。

    反正没了宁为先,南琴照样是南琴。

    秋径维持着笑脸,不难想象这些打着大义旗号为皓歌郡弟子讨公道的前辈们是怎么铩羽而归的。

    这些人胡搅蛮缠,想替别人家清理门户,皓歌郡仗着人多势众,把他们暴打了一顿才算消停。

    现在路遇秋径,端着长辈的架子痛哭流涕,当然也不会是想秋径这个小辈去讨公道。

    俞相无听秋径几句把话绕开,小竹林峰的几位前辈支支吾吾,总算挤出蚊子声大点的话:“秋贤侄,不知如今葬剑山还能不能收留我们几位?”

    余下几人见话出口,豁出脸皮。

    “实在是我们小竹林峰此行准备不够,钱粮都已耗尽,今日若得葬剑山相助,来日必十倍报答!”

    秋径笑吟吟掏出钱袋。

    “诸位前辈,不是晚辈不肯相帮,只是这种事晚辈做不了主。这样吧,这些银钱前辈们先拿去应急,待我回了我师叔,再来接各位前辈。”

    小竹林峰的几位接过钱袋连连道谢。

    秋径看着他们离开,转头望见俞相无若有所思的神色。

    “俞姑娘在想什么?”

    俞相无道:“我在想,推新掌门上台的主意,也许就是宁为先自己出的。”

    秋径点头:“你我所见略同。”

    他们在城里躲藏的第二天,城中各处的师兄弟都来回报,说葬剑山据点被毁。

    如果皓歌郡内部真有这样大的事要处理,不可能有功夫去管城里是不是有其他门派的据点。

    这说明,最起码那时,宁为先还是想先捉住各派人的。

    俞相无眸光冷静:“看来城里多了样让他没想到、却不能不害怕的东西。”

    秋径侧身躲过破巷边漏的水,“俞姑娘觉得,皓歌郡的人会知道宁为先在哪吗?”

    俞相无:“这老东西说话有一套,囚禁门下弟子这样最能让同门共情的事被揭穿,他都有办法把着人心,想必出这个主意的时候,必定把自己讲得大义凛然。就算真有人问,应该也从他嘴里套不出来话。”

    秋径在街两道扫几眼,又拉着俞相无要去下一条街:“不在这儿买——小竹林峰的几位前辈还和我说,他们被暴打以后找上州府,想和州府联合去与外面的官兵谈判,要怎样才肯开城放人。”

    俞相无道:“谈崩了?”

    秋径声音一低:“是根本没谈的余地,外头把兵一围,好像全无这块地方了。州府几次派人想归顺,都被乱箭射回来。”

    俞相无皱眉,更不明白宗政间想做什么。

    此前宗政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利用她抛出梧桐玉,把名声最盛的英雄好汉招来戮云城,给了一击敲山震虎。现在此处根本没人有反抗的意图,却半点动静也没有。

    但她从来都是后知后觉宗政间要做什么,因此并不费脑袋去想。

    挑挑拣拣下,秋径定了家看得过眼的店,一口气全包下来了。

    俞相无一言难尽地看他:“秋公子,你是钱太多烧着手了吗?”

    秋径懂她的意思,不论宁为先去了哪,最起码现在是不会把眼睛放在他们身上,他们不必再躲下去,自然用不到那么多粮食。

    他仍高深莫测地摇头,只吩咐老板这一两日会有人过来取走。

    俞相无手里轻巧地提着几袋,和秋径打算回酒肆。

    拐角处,有个细眼歪嘴的人冲出来,俞相无被他撞个正着,相撞时清脆的铜片声响了一串。

    这歪嘴脾气十分冲:“不长眼?”

    然后不等俞相无和秋径反应,便急吼吼地走了。

    秋径扶着俞相无,借着他的力站稳,伸手掸了掸衣裳,摆正了自己衣襟前的吊坠,口气平淡道:“没事,走吧。”

    遥遥经过皓歌郡前,身着紫色校服的弟子在尽职地站着岗,有皓歌郡标识的旗帜也还在空中高扬,好像数日前的风波是翻手就能掩盖的闹剧。

    俞相无思索着自己入城后的每件事,企图找到蛛丝马迹。

    这时,前方发生骚动。

    一群照常在城中巡逻的皓歌郡弟子带伤往门派里逃窜,身后跟着不死不休追杀的人,惊得街上行人俱散。

    秋径定睛一看,追杀的人居然是昨夜在酒肆外造访过的那批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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