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了碧心事件后,永和宫彻底地安静了下来。

    无人打扰,也无人过问。

    日子平平淡淡的,一天又一天,如流云一般过着。

    看起来,似乎是实现了她们入宫时的初衷。

    当初,她们只想活下来。

    可人就是这么个贪婪且永不知足的动物,真到衣食无忧了,又开始觉得这宫里闷得慌。觉得一天天地,就好似被关在了笼子里。

    像林早早这样生性乐观的还好一些,她只要每日吃饱喝足了,就能乐呵呵地守在姐姐身边,不求其他。

    可对沈芙冰而言,时日一长,她便难免开始觉得身倦力乏,呆呆地,仿佛对一切事物都失了兴趣。

    殿门开着,屋子里的炉火静静燃烧。她便坐在烧红的炉火旁,望着廊外的飞雪,一动不动。

    一坐,便是一天。

    这一天里,在她波澜不惊的面容下,实则有十之八、九的时间,她都在想他。

    想静默的他,想微笑的他,想他抱着自己时身上的体温和淡淡香气。甚至偶尔,也会心惊肉跳地想起,他的那个吻。

    她想见他,想陪在他身边,甚至只是朝他请个安,同他说两句话也是好的。无边的思念像潮水一般将她吞噬,她很难过,也很痛苦,她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他了。

    可那天晚上,明明是她,亲手推开了他。

    沈芙冰直至此刻,都无法忘记,彼时男孩脸上的失望神情。

    她拂了他的面子,也伤了他的心。

    那天之后,近两个月过去了,他都没来找过她。

    而自打贺光焱亲政起,便已立下规矩:未经皇帝传召,妃嫔不得主动前去养心殿请安。

    他一心忙于政事,不想被人打扰。

    自然,也就断了沈芙冰最后一点儿主动挽回的机会。

    沈芙冰无路可走,剩下的,便只有悲伤与绝望。

    一日日从天亮到天黑的苦等中,她开始越来越清楚一个事实:

    倘若他不主动来永和宫,

    倘若他忘了她,

    那么兴许,

    她便再没有机会见到他了。

    夜阑人静的深夜,沈芙冰缩在床榻一角,眼泪,一颗一颗,终是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无声无息地淌了下来。

    兴许,她这一生,便都要困在这深宫之中,孤独而凄凉地老去了罢……

    …………

    眨眼间便到了除夕,宫外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皇宫之内,亦是从宫女到太监都领了岁银,换上了新装。大家贴桃符,剪窗花,写对子,四处洋溢着新年之气,好不热闹。

    而也正是在沈芙冰写完一副对子,永和宫宫人们拍手叫好,恨不得立即把那副对子贴到柱子上的时候,内务府总管太监许荣,过来了。

    林早早已然知道许荣是皇后的人,对他自然没什么好气。

    “哟,这不是许公公么?”林早早阴阳怪气道,“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竟叫您这般贵步临贱地?”

    沈芙冰及时叫止她:“早早,不得无礼。”

    而后上前两步,温声道:

    “许公公,你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许荣一挥拂尘,朝着林早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略显不耐地“哼”了一声,而后才道:

    “皇上说了,今儿是除夕夜,按照往年是要有除夕家宴的,今年也不例外。故而今晚要在乾清宫宴请各宫嫔妃,所有的娘娘、小主,都要到场,不得有误。”

    “奴才此番前来,就是为了把这个信儿给您送到。”

    “如今消息传到了,奴才可以走了罢?”

    沈芙冰忙道:“多谢公公。”

    “公公慢走。”

    许荣这便又挥了一挥拂尘,大摇大摆地回去了。只在跨出永和宫宫门之后,恶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呸!”

    “什么晦气地方,跟人多愿意来似得。”

    “不愿意来那你别来啊!”林早早可不受他这窝囊气,隔着个大院子也要喊回去:

    “还不是你自己没本事,沦落到这宫里来给人当牛做马?你倒是不想来,可人皇上答应么?”

    “你要是真有能耐,那下回就对着皇上骂。反正让你跑这趟腿的是他,又不是别人!”

    “早早!”沈芙冰吓得不轻,连忙制止她,“快别说了…”

    “祸从口出。”沈芙冰扯着她袖子,轻声道,“以往的教训还不够么?”

    林早早骂爽了,这会儿才乖巧下来,也拉住沈芙冰的手道:

    “好嘛好嘛,我知道错了还不行么?”

    “不过姐姐…”林早早惯是会转移话题的,她小鹿一般的眼睛眨巴眨巴,“今晚的除夕家宴,会不会有很多好吃的啊?”

    “内务府的这起子刁奴惯是会拜高踩低的,这段时间送过来的菜,竟连个肉毛毛都少见,吃素吃的我都快变成兔子了。今天晚上可总该能狠狠吃肉了罢?”

    “好好好。”沈芙冰揉着林早早的小脸蛋,道,“今晚桌子上的肉菜,姐姐一点不碰,全让他们装到食盒里给你带回来,好不好?”

    “我就知道姐姐最疼我了。”林早早开心极了,立马把脑袋埋到了沈芙冰怀里,蹭来蹭去。

    沈芙冰轻轻抚摸着妹妹的头发,心里,却是在想另一件事:

    今天晚上,总该能见到他了吧?

    只是不知道,有没有…有没有…和他单独见上一面的机会……

    怀揣这一份小心翼翼的期待,沈芙冰的心脏,砰砰砰地跳了起来。

    她想,如果有机会,如果他还愿意见自己,还想听自己说话的话……那她是一定要鼓起勇气,把上次的事儿说清楚的。

    她从来,从来没有讨厌过他。

    甚至,喜欢他还来不及……

    她只是觉得,那天晚上,多多少少地,还是有些太快了。

    如果他能有耐心,听她把这些话说完,那便好了……

    那天,沈芙冰怀着深深的期待,给自己挑了最好的披风与袄裙,更是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精心梳妆。待到申时三刻她梳理完毕,在林早早的陪伴下走出殿门的时候,院子里的碧情和叶蒙尘都看呆了。

    纷纷扬扬的大雪中,那样的一树梨白,那样的绰约仙姿,哪里像是人间能有的?便是用曹植在《洛神赋》中的描写,恐怕都毫不为过: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引用1]

    已然是美到不可方物,可偏生他们主子,却还是个对自身美貌毫无认知的。

    “…好看吗?”沈芙冰拢了拢自己的裙摆,敛着眸子,轻声问林早早。

    林早早面上带笑,只附在沈芙冰耳边说了四个字,便成功蒸红了沈芙冰的脸颊:

    “美若天仙。”

    沈芙冰听完,当即整个人又羞又囧,脸红了好一会儿,才嘴上嗔怪,心底雀跃道:

    “……你、你惯是会取笑我的。”

    “再不许乱说了……”

    “好好好,‘美若天仙’是我乱说,姐姐实则是个‘丑若无盐’的,这下满意了吧?”

    “早早!”

    姐妹俩嘻嘻笑着,携着碧情一起,一路沿着满是积雪的甬道,朝着乾清宫去了。

    冬日阴霾的天空之下,万千飞雪从空洒落。原是金瓦红梁,巍峨耸立的乾清宫,而今却也已然白首。

    乾清宫高居于数级汉白玉石基之上。台阶上的积雪虽然有人清扫,可人一路从雪中走过,鞋底却也是滑的。故而,林早早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主仆几人才得以慢慢地,走到了乾清宫大门口。

    只是她们今日,来得似乎有些早了。

    筵席还没开始,乾清宫门外连个把守的人都没有,所有人都在殿内忙来忙去地布置着。外面太冷了,人都要冻僵了,沈芙冰本想进去看一眼,起码也能暖暖身子。可是还不待入内,便听到了皇后的声音。

    沈芙冰脚步止住,下意识将自己的身体隐于门后,便听皇后在殿内道:

    “怎么这般磨磨蹭蹭的?晚宴眼看就要开始了,居然连桌椅都还没有布置好。”

    “今儿是除夕夜,都给我打起十万分的精神来。若是搅扰了皇上雅兴,没你们好果子吃。”

    太监宫女喏喏答道:“是。”

    董婉珠看着那些忙着排布桌椅的下人们,突然想起了什么,上前说道:

    “皇上素来不喜沈贵人,你们还把她的座位排这么靠前做什么?”

    “大好的日子,不能给皇上平添晦气。还是把她的座位,挪到最后去罢。”

    一个正忙着擦桌子的小宫女福了福身子,怯声道:

    “可…可这样…似乎不大合规矩……”

    “凡皇上设宴,座次都是要按照位分的高低来排列的。以沈贵人的位分,怎么也不至于…坐到最末位……”

    她声音极小,显是对皇后这帮人充满了畏惧。而果不其然的,她话音刚落地,下一刻便遭了凌贵人的怒斥:

    “糊涂东西,跪下!”

    “下贱的奴才,皇后娘娘说话你都敢反驳。还不掌自己的嘴!”

    小宫女害怕得直哆嗦,她也不知道自己说实话究竟有什么错。可是当她撞上皇后那冰冷的目光时,她却不得不吓得噗通一声跪到地上,一边哭,一边一下一下地往自己脸上扇巴掌。

    “不许哭!”凌薇薇还在恶狠狠地斥道,“扇了几巴掌了?数出声来。”

    于是小宫女便一边哽咽一边颤声道:

    “五…六…七……奴婢该死,奴婢知错了……”

    清脆的耳光声在大殿之内一下一下地响着。凌薇薇的目光瞄向其他负责桌椅的宫女太监们:

    “看什么看?还不照娘娘说的做?”

    再没有人敢反抗,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七手八脚,三下五除二地就把沈芙冰的座位移到了最末排。

    而董婉珠还嫌不够,面露微厌道:

    “既是皇上厌弃之人,那便不配和其他嫔妃用同样的桌子。”

    “把这张紫檀木的桌子换下去,换上张枣木的来。”

    有了前番之事,这次立马就有太监点头称是,出殿去寻枣木桌去了。

    见有人出来,门外的沈芙冰心脏一跳,连忙转过身去,匆匆疾走。却还是一时不慎撞上殿门,弄出了不小的动静。

    “你们一个个的,都有点儿眼力价,别什么阿猫阿狗的小主都在那奉承……”殿内,凌薇薇正仗着皇后的权势狐假虎威呢,便听到殿门发出了“砰”的一声闷响。她潜意识里觉得不对,连忙追出殿去,竟果真看到了沈芙冰一边抹泪,一边逃开的背影。

    她缓缓地捂上了嘴巴,眼睛亦因惊诧而微微睁大。

    这幅模样成功吸引到了董婉珠的注意,董婉珠眉头微皱,道:

    “怎么了?”

    “外面可是有人?”

    凌薇薇一张芙蓉娇靥上写满了担忧,她走回殿里,示意皇后,和皇后一同走到无人的偏殿后,才把刚才看到的事,同皇后说了一遍。

    话罢,董婉珠的脸色当即就变了。

    “无耻。”董婉珠厌恶道,“扒着门缝偷听人讲话,这算什么下作本事。”

    “皇后娘娘。”凌薇薇满脸焦虑,连语气都变得格外急切,“您说…她会不会到皇上面前,告我们的状啊?”

    “她敢!”董婉珠彻底被激怒了,“这后宫,还轮不到她一个姓沈的当家。”

    “可话虽如此,皇后娘娘…”凌薇薇眼见她真动了怒,立马抓住机会,极力挑唆道:

    “自从慕容依封嫔之后,她们那伙人可是嚣张得很呢。听说前不久,还硬生生把一个小宫女给逼疯了。这种事情都做得出,那还有什么是她们不敢干的?”

    “竟然有这种事?”董婉珠意外道。

    “千真万确。”凌薇薇道,“娘娘住得远,大抵是听不到的,可臣妾住在延禧宫中,连那小宫女的惨叫都听得一清二楚,可别提有多瘆人了。”

    “可怜那小宫女,也不知是被施了什么酷刑,才会活生生地叫成那样……”

    凌薇薇的话,成功在董婉珠心头留下了深深的疑影。从前董婉珠是讨厌沈芙冰没错,可她一直觉得,这人说到底,还算是安分,因此并没有真正把沈芙冰当成威胁。可今日听凌薇薇这么一说,才知道沈芙冰与慕容依竟是在私底下对宫女用刑。这般跋扈,已然是忘记了后宫还有她这位万民之母的存在。此番行径,叫她还如何忍得下去?

    她不由得变了脸色,而后,又听凌薇薇道:

    “娘娘,臣妾今日陪您一同来检查宫宴布置,提前一个时辰过来情有可原。只是不知沈贵人竟也来得这般早,却又是为了什么。”

    “臣妾打眼瞧着,她那身袄裙甚是鲜亮。用料名贵,不似凡品。穿在身上,那叫一个婀娜多姿,走起路来,竟就像朵莲花一般。”

    “可只是简简单单地吃一个饭,她却为何,要如此地盛装打扮呢?”

    董婉珠的手抓着桌沿,气到身子都在颤抖。过了不知多久,她才微微吐出几个字来:

    “还能为何…”

    “怕不是眼见荣嫔得宠,她便也要抓住今天这个机会,大行效仿之举了罢…”

    “啊?”凌薇薇蹙眉,“她这是要勾*引皇上?”

    旋即,面色便转成了万般焦虑:“娘娘,咱们可不能坐以待毙啊。有荣嫔这个前车之鉴还不够么?岂能让她们个个都这般肆无忌惮?”

    “自然不会!”董婉珠怒声道,“只要有本宫一日,就绝不会让她轻易靠近皇上!”

    她喘息着,目光都在不知不觉间,逐渐变得阴狠:

    “既然她这般不安分,那就别怪本宫不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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