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皇后被去了主理六宫之权;凌薇薇被降位,禁足后,整个后宫都难得地安生了下来。

    冬去春来,这几个月里,贺光焱多宿在永和宫中,他对沈芙冰,亦是到了近乎独宠的程度。生活上的百般呵护自不必说;吃穿用度,一应都按照妃位的份例来;见到永和宫下人稀少,还专门派姜川,拨了手脚勤快,本分老实的太监宫女入永和宫,供沈芙冰调用差遣。沈芙冰在感念皇恩的同时,与贺光焱之间的感情,亦是一日一日地愈发深笃了起来。

    赵若嘉看着他们二人恩爱,内心,不由得五味杂陈:

    长大以后,她曾追寻沈芙冰的脚步,去参加了那场选秀。在那里,时隔将近十年,她再一次见到了她。

    遗憾的是,她记得那片村庄,记得那里的风景和美食,却唯独忘记了她。

    她们之间的关系,只能从零开始。

    赵若嘉不是没想过鼓起勇气,向她表白。只是,她还没来得及亲近她,把心里的话说出口。一段抓拍的视频,便使得她们之间的百合传闻闹得沸沸扬扬。再加上节目组为博取热度而刻意推波助澜。她和她的关系,便更显尴尬。

    那段时间,赵若嘉能明显感觉到,沈芙冰在躲着自己,她似乎并不喜欢网上那股无脑磕cp的风潮。赵若嘉心底黯然,便也只好,默默地,和她保持了距离。

    由此,她便错过了那个,可以和她表白的机会。

    再往后,她们经历了生死,双双穿越。当林早早提出要入宫选秀,做皇帝的女人时,赵若嘉一直是持反对意见的。

    因为她很自私,因为她还爱她。

    只是偏偏那个时候,也是赵若嘉身受重伤,最为虚弱的时间段。

    当她发着高烧,自顾不暇,连活下去都要仰仗姐妹们的时候。她又哪里有底气说出,“不要入宫,我养你们”那种话呢?

    一步错,步步错。小时候,她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长大后,她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选秀,入宫,甚至坠入爱河……

    她曾多么天真地以为,只要她够努力,努力学习,努力唱跳,努力出道挣大钱。她就总能走到她身边,成为她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个人。

    可是她做了那么多,仿佛把所有能做的都做尽了,却依然只能留在一个离她不远不近的位置,再不得前进分毫。

    她可以陪伴她,却不能将她触碰。

    她可以温暖她,却不能给她想要的幸福。

    她可以在心里偷偷地,偷偷地继续爱她。却不能倾诉,不能叙说,不能表现出半点儿过分的柔情。

    怎么会甘心呢?

    怎么可能会甘心呢?

    明明她才是最爱她的那个人。

    明明她才是曾经和她最为亲近的那个人。

    可是她爱的人不是她,

    她最亲近的那个人,也不是她……

    她最爱的那个人是贺光焱。

    她最亲近的那个人是林早早。

    曾经的总角之宴,言笑晏晏;曾经的两小无猜,亲密无间……终究还是敌不过时间,敌不过宿命。

    而赵若嘉认了。

    她认命了。

    她只能认命。

    她想,或许爱一个人从来都不在于占有,而在于甘心放手。看到姐姐过得这么幸福,自己也还有幸能陪在她身边,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便这样罢。

    或许,这样安安稳稳,长长久久地过下去,便已是最好的结局……

    …………

    时间到了六月份,宫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准确来说,不止是宫里的大事,这在整个帝国,都是一件天大的事儿:

    在前线作战多年的镇国大将军石天惊,要回京了。

    他此番回京,是凯旋归来,是大胜而还。困扰大雍朝北部边境长达百年之久的突厥被彻底击溃。这不是一两场战役的胜利,而是对整个蛮族势力的剿灭。突厥的可汗已被诛杀,其妻妾、子嗣均被俘虏。余下的部族众人或是攻歼内战,自相残杀;或是向西逃窜,作鸟兽散。曾经盛极一时,四处掳掠的突厥王朝,就要彻底沦为历史书上的一行注脚了。

    而这场胜利最大的功臣,显而易见,便是那位能文能武,有着赫赫战功的大将军,石天惊了。

    皇上本就对他极其敬重,尊之为“义父”。为欢迎他此次回京,贺光焱更是做出了大赦天下的决定。并打算,在六月十五日的那一天,于宫中设宴,亲自为石天惊接风洗尘。

    消息一出,京城骚动,街头巷尾的人们,均在好奇议论。

    要说这大将军石天惊,虽被皇上尊为义父。可直到今年,其实也只有三十四岁。

    传闻他身形高大,相貌俊美无俦。一身本领,更是堪称独步天下。白衣,战马,铁骑,银枪,他曾是令多少女子魂牵梦绕的少年将军。十八年前,年仅十六岁的他抱着尚在襁褓中的皇帝,以一人之力于突厥十数万铁骑中杀出重围,从此一战成名,开启了他戎马征战的一生。

    他是帝国之壁,是扛起这个国家的定海神针,亦是无数人眼中的盖世大英雄。贺光焱刚即位时,主少国疑,外有世仇突厥雄兵压境,内有各地藩王虎视眈眈。是他以一人之力,数次挽帝国于狂澜之既倒,扶少主于大厦之将倾。边境百姓不堪突厥侵扰,纷纷为他筑庙立碑,做梦都盼望着他的到来。而他也没有辜负百姓们的殷殷期望,征战十数年,终于诛灭劲敌,定国安邦。

    他是一个那样完美的人,被多少人视作神一般的男人。若是硬要说他有什么缺点的话,大概便是……三十多岁了,都还不曾娶妻吧……

    毕竟,这个年纪的男人,有不少都已经当了爷爷。三十多岁还未婚娶,放在寻常人家,的确是说不过去。

    不过,石大将军毕竟常年征战在外,没有时间娶妻倒也完全可以理解。好在现如今异族灭,四海一,人们都觉得,石大将军此番回京,应当终于可以停下来好好歇上一歇。大概,也同样是到了要把人生大事,给解决一下的时候了。

    因而高官侯爵也好,商贾巨富也罢,凡是京中有权有势的高门大户,基本上人人都动起了把自家女儿,嫁给石大将军的心思。

    这些向来都自视甚高的豪强大族们,盼石大将军,甚至到了女儿即便不能嫁给他为妻,便是做个妾也是好的的地步。

    毕竟,和寻常侯门里的纨绔子弟不同。这样一位盖世英雄,哪怕是嫁给他做妾,又哪里算得上委屈呢?

    随石大将军回京而心思活络的,可不止京城人民。在皇宫之中,同样有这样一位小主,在得知消息后,整个人都如焕新生般亢奋了起来。

    凌薇薇自从被皇上降位、禁足后,便一直在思索自救之法。奈何她上次都指着皇上的鼻子破口大骂了,哪里有那么容易把在皇上心中的形象再挽救回来?故而,她生生困了小半年,都没能离开延禧宫半步,整个人都要憋疯了。如今,将军还朝,她可算是得到机会了。

    原因无他:她的亲哥哥凌崇,乃是大将军的副将。

    此等赫赫战功,有大将军的一份,又怎么能没有她哥哥的一份?皇上为着此次大胜,多少穷凶极恶的犯人都赦免了。而她身为功臣之妹,皇上又岂有不宽宥的道理?

    这般想着,阴霾多日的脸上,眉目终于得以舒展。她唤来自己的贴身丫鬟秋萤,轻笑道:

    “被奸人陷害,活活困了这么久,也终于该到咱们反击的时候了。”

    “秋萤,去取笔墨纸砚,我要给娘家,写一封信。”

    “此番能否翻身,可全要看哥哥的了。”

    ·

    另外一边,钟粹宫也于午后时分,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慕容依正因天热而昏昏欲睡着,便听碧霞进来道:

    “娘娘,君太医求见。”

    慕容依愣了一愣,一时不知她说的是谁:

    “哪位君太医?”

    “让他进来。”

    碧霞应了声“是”,便出去叫人去了。

    不多时,门帘掀开,就见一青年男子携着药箱走入房中。

    碧霞是个嘴快的,见这太医进宫之后便一直痴痴地盯着自家娘娘看,连礼都没有行,当下便嗔道:

    “好不懂事的太医,怎么见了我们娘娘也不下跪?”

    那男子一怔,方才缓过神儿来,仓皇俯身下跪,低着头道:

    “微臣…来给娘娘请脉。”

    本是再寻常不过的情景,慕容依自然并未在意。她姿态慵懒地半倚在榻上,水蛇般的曲线便由此隐约可见。她身侧一左一右立着两个小宫女,一人执扇,将冰鉴散发出的冷气送到主子身边;一人捧钵,跪地将洗净切好的新鲜瓜果奉给主子。钟粹宫内,从装潢陈列到衣食用度,无一不精致,无一不奢靡,处处都彰显着其主人那宠冠六宫的尊贵地位。

    而慕容依打着哈欠,阖眸半睡,很长一段时间都既不发言,也未作声。她不发话,身旁奉果的小宫女便只能一直举着;君如风也只能在地上一直跪着。时间长了,双膝酸痛不说,更让人在冥冥之中,倍感荣嫔娘娘的权势与压迫感。

    由此,君如风那本就忐忑的内心,便愈发七上八下了起来。

    就那样不知过了多久,慕容依才淡淡开口。只是,依旧连眼皮都不曾抬上一下:

    “你是新来的太医?”

    “本宫今日,似乎并未叫人前来诊脉啊。”

    君如风头埋得更深,道:

    “微臣入太医院,已有两年了……”

    “只是这一年不在宫中,娘娘大抵,便不记得微臣了罢……”

    这话很是莫名其妙。慕容依听着那声音,亦觉得有些耳熟。不由得睁开双目,道:

    “抬起头来。”

    “给本宫瞧瞧。”

    君如风抑住怦怦直跳的心脏,依言昂首。延禧宫内安静极了,除了窗外的蝉鸣便再无旁音。时间一分一秒地过着,慕容依纤长的食指挑着男人下巴,注视着他的面容,眸子里的目光似在打量,又像是在欣赏。而她终是抿唇,饶有兴味地微微一笑:

    “是你。”

    “你们都先下去。”

    荣嫔娘娘并不是一位很好伺候的主子,因而她宫里的下人们都格外乖觉,有眼力价。当下便一个一个地垂着首退了出去。一时间,房内再无旁人。慕容依道:

    “坐罢。”

    语气平静,无波无澜,就好似朋友间的日常相处一样寻常。

    君如风曾无数次设想过重逢时的场景,此次主动参见,亦是他在心里辗转反侧历经数次煎熬才艰难做下的决定。可他万万没想到,他和她的再次见面,没有惊,没有喜,没有乐,亦没有悲。竟就是这样地平凡无奇。仿佛曾经肌肤相亲,耳鬓厮磨过的两个人,是分别一年,亦或再也不见,都根本无关紧要。

    他宁愿她不肯见自己,将自己拒之门外,也不想看到她这样的反应。

    起码前者证明,不管是好是坏,他至少在她的心里存在过。

    而后者却让他觉得,他卑微得像是一粒尘埃。不管自己经历了怎样刻骨铭心的思念,都不配换得她脸上,一丝一毫的波动。

    便是这样的毫不在意么?

    君如风的指尖颤抖了起来。

    原本他是最守规矩的一个人,便是她让他坐,出于君臣之礼,他也绝不会轻易坐下。可现下,他心里却隐隐涌动着一种不甘:

    坐。为什么不坐?

    她既待自己云淡风轻。自己待她,又何必那般毕恭毕敬?

    看着君如风坐到圆凳上,慕容依这才微微直起身子,似正色,又似轻笑道:

    “君大人瞧着,倒是比先前瘦了许多。”

    “几乎要让本宫认不出来了。”

    君如风心里堵着一口气,仿佛是那口气逼着他要强,怎么都不肯在气势上输掉。是而他拱手道:

    “臣在北境为军行医,一路风霜刀剑,苦不堪言。比不得娘娘在宫里锦衣玉食,处境优渥。自然是瘦了。”

    慕容依微微嗤笑。

    她这二十年里爱过的男人不计其数,伤过的男人同样数不胜数。“忠贞”一类的词汇早已不能再束缚她。她秉持的原则就是爱了就抢到手,不爱了就一脚踢开。至于这样做是不是“渣女”,是不是“荡*妇”,她根本毫不在乎。

    她唯一在乎的,就是自己是否开心。

    她活她的,外人只管去说。

    对眼前的青年也是一样。她承认,一年以前,她的的确确喜欢过他。毕竟他长得白净标致,性格单纯懵懂,人还那么得善良。哪个女人能不心动呢?

    至于后来,分了就分了,皇上X大活好人又威猛。相比之下,眼前的青年虽然年纪稍长,可实在太乖了,多少便显得没趣。又过了这么久,自然便连当初的那点儿心动也没了。

    只是如今,看着青年那口是心非,明明在意,却又要拼命逞强的模样,她心里便有股子火,一点一点地撩起来了。

    呵,真傲娇~

    看得人心里痒痒的。

    慕容依微微一笑,故意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他道:

    “怪不得…”

    “本宫先前就听闻,有位太医破了突厥奇毒,治好了石大将军。皇上对他万分赏识,甚至连太医院张攸的院判职位都罢免了,交给他做。”

    “现在才反应过来,那太医竟就是你。”

    “二十来岁就做了太医院首领。倒也难怪君太医对着本宫一通挖苦,原来,自是有目无尊卑的资本的~”

    “我…”君如风到底没有经验,先前伪装出来的强势,被慕容依三两句话就挑破了功。他这样一个自小便读圣人教诲,循规蹈矩惯了的人,如何能承受一顶“目无尊卑”这样大的帽子?因而不由得一张俊脸涨至通红,憋了好半天才苦恼道:

    “你…你明明就知道…我根本没有僭越之意……”

    “又何必这般拿话挖苦我呢?”

    “好妹妹,我只想问你一句……”他压着声音,目光之中,尽是赤诚。似是经历了无尽的思想斗争才终于鼓起勇气道:

    “当年,你说你心里有我,想嫁给我为妻。可一转头,却又参加选秀,成了皇上的嫔妃。”

    “这背后,是不是我没能当场答应你的缘故?”

    “你是为了照顾受伤的姐妹,想要为她挣一条活路。迫不得已,才参加选秀的,对吗?”

    “你心里……其实还是有我的,对不对?”

    他的声音一声低过一声,说到后面,几乎就要哭出来了。仿佛当真是爱极了她,爱她爱到她的一句答复,便能决定他的生死。可慕容依从来都是一个狠毒之人,一个彻头彻尾的恶女。他越是这样,她就越是控制不住地想要挑*逗他。甚至是……真的弄哭他。

    “你说我入宫选秀是迫不得已。”慕容依嫣然一笑,美艳胜火:

    “怎么就没想过,我说嫁给你,或许…也是形势所迫呢?”

    君如风身子一僵。

    “不…不是的…”他薄唇微颤,喃喃道,“你当时…明明…明明就说过心里有我的……”

    慕容依看见他那副塌了天般的傻样子便愈发爱怜,忍不住凑近他,柔若无骨的玉手轻抚过他颤抖的脸颊,笑盈盈的眉眼间却暗含讥讽:

    “那我若告诉你……我对每个男人,都是这么说的呢?”

    轰然一道惊雷劈过,君如风双腿一软,几乎要当场从圆凳上跌落下来。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缓缓摇头,仿佛世界观都要就此坍塌。

    偏生即便这样慕容依都不肯放过他,竟是捏着他俊俏的脸颊,于这无比庄严巍峨的皇家宫殿中,在他眼睑之下的泪痣上,缓缓留下了一个吻:

    “呵。”

    “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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